乐清的长相本不属于小家碧玉那一挂,她平日里温和谦卑的模样让见过她的人产生了错觉,以为她只是个娇弱的美人。

实则只要她的面容冷下来,便是另一番清冷绝艳。

少女披散着黑发,面上有灰,左边脸颊还印着五个红肿的指拇印,几缕发丝散在颊边,神情倔强,眼中冷然,甚至比在席面上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公大人说得不错,沈从则确实不会为了我开罪任何人。”她的声音依然柔软,只是语气变得冰凉。

“你不能杀我,因为我是爱慕你的人。”

“从前世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倾心与你。”

用冰凉的语气说爱慕,还提到了前世,公坚礼觉得自己若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头脑不清醒的女人身上,就是自己蠢了。

他收起注视她的目光,捏住她下巴的大手展开,覆上她的脑后。

“主子,有埋伏!”竹砚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瞬息过后,整个车身猛烈的晃动了一下,有人跳到了车顶上。竹砚翻身而上,与几个黑衣人缠斗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乐清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公坚礼的怀里。男人身上的木调清香扑鼻而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马车的木门便被人踹开,一个黑衣人持剑冲进来,尖锋直指公坚礼。

公坚礼一把推开乐清,侧身躲过黑衣人的剑锋。

接着乐清便见他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到黑衣人的身后,抬手覆上黑衣人的后脑,只听“咔”的一声,黑衣人歪头就倒了下去。

就在乐清震惊之时,瞧见车外又跳下来一个黑衣人,此时公坚礼正好背对着他。

情急之下,乐清喊道:“小心!”

只是她的话刚落下,公坚礼就已经反手扭断了那人的脖颈。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乐清呆愣的瘫坐在车内,看着那抹玉冠墨袍的背影不由往车后缩了缩,凉气从她的后颈攀上脑后。

天呐,她到底是真的疯了,要接近这样一个人。就在刚才,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覆在自己脑后。

车顶的打斗声停止,竹砚落在车外:“主子,属下护卫不利,跑了两个。”

公坚礼敛目冷眼道:“拖出去。”

跟了他许多年,竹砚心知他脾性。他上前拽着黑衣人的腿,把尸体和剑柄抛了出去,整洁的车内没有丝毫血迹。

车里重复平静,公坚礼在软榻上坐下,薄唇吐了两个字:“速回。”

“是!”竹砚关上车门重新坐回车前,只听一声皮鞭抽响,汗血宝马飞驰而起。

公坚礼拿起矮几上的玄色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他那双干净冷白的手。气定神闲,动作优雅,彷佛先前他只是双手不小心沾了水墨。

乐清看着他,心中只剩下惊恐。

片刻后,公坚礼丢掉手帕,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见识到他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后,乐清已经没了与他说话的勇气。她万分庆幸,真是谢天谢地,感谢黑衣人。

“你方才说你爱慕我?”

本见他已然稳坐闭眼,乐清提着的心才缓缓落下,结果又听见他突然开口,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良久没听见乐清的回复,公坚礼抬起眼皮望向她。

乐清心中叫苦,只好硬着头皮说:“是,我...爱慕你。”

“在前世?”

乐清点点头,心里默念凡奇者胜,凡奇者胜,夫子助我。

公坚礼看着她沉默半响,眸子里是乐清无法探究的深沉莫测。

半响后,听他开口:“你过来。”

淡薄的口吻,命令的语气,乐清不得不从。她手撑着软榻,屁股朝前微微挪了一下。

公坚礼看着她的动作双眸微眯,乐清又赶紧挪了一大截,直到她的衣衫碰上了他的墨袍。

少女的气息染着一丝酒气,公坚礼垂眸看着眼前人:“你可知爱慕一个人需要怎么做?”

低沉冰磁的嗓音在乐清头顶响起,她不知道公坚礼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爱慕一个人要做什么?

乐清想了一下,温声道:“嫁给他。”

公坚礼冷眼看着垂首坐在他身前的少女,绯红从她纤长的脖颈爬上了莹白的脸颊。

看起来十分诱人。

他伸手拂上少女脸上的红肿,感觉到她的轻颤,又用手指勾起她脸侧一缕发丝挽到她的耳后,声音里带着蛊惑:“嫁了后该做什么?”

乐清察觉到他的动作本是想躲开的,但她怕自己要是动一下,这个可怕的男人就会徒手摘了她的脑袋。

冰冷的指腹摩擦上她的脸颊,本已麻木的左脸微微吃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男人又撩起她的发丝,乐清就算现在真的是个傻子也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不会吧,外界不是说他不近女色么?难道他为了仕途,明明很好色,却向外人掩盖起来。

乐清心中哭泣,可当下她已没了退路,退便是死。

“嫁人后,是夫便为亲,我要许我夫君一世安康喜乐。”她鼓起勇气仰头直视着他的双眸,眼中坚定真诚。

话落,公坚礼眸中一顿,冰墨深邃。乐清眼神不躲,撑在塌上的手偷偷攥紧,她内心怕得要死。

片刻后,公坚里收了手,身子斜靠在软榻上,冷静自持:“说吧,你想要什么。”

见这人突然又与自己保持了距离,乐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真如外界传言般喜怒无常,心思难测,但他此刻没有再做出过多的举动,已是万幸。

而她今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想来那座小院和庆国才是他真正关注的点,他估计以为自己胡扯了一个理由在委婉的跟他谈条件。

可惜,她想要的没那么简单。

“大人,你好像误会我了。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真的爱慕你,只是想多靠近你一些。”乐清学起了沈云雅时常挂在脸上的无辜眼神。

公坚礼听完她的话后,不再看她的模样,重新闭上眼。

半响后,见他真的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乐清这才真的松懈下来。

夜幕降临,京都的城门早已下锁。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停在京都城门外,城头上站着的将领看清那车前人举出的令牌后,便速让守卫打开了城门。

泰安伯爵府,正厅。

“主君,雅儿脸上的伤你可看到了?那么大一块巴掌印,你一定要为她做主啊。”大娘子宋蕙坐在沈从则身旁,捏起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沈从则没有理会她,沉着一张脸看着跪在地上的翠荷与环薇:“两位小姐因何起了冲突?”

他平日无论在府里还是在府外,都是一副施仁布德的样子,对下人也从不轻易打骂,但特别看中府里的规矩。今日两位姑娘出去赴了一趟踏春宴,就搞成这样子,真是说出去都让人耻笑。

两个侍女听出他声音里隐忍着怒气,便立马叩头在地。

翠荷先一步回道:“今日三小姐在宴席上脚下不稳,不慎碰倒了乐清姑娘,想是姑娘记恨在心,所以...所以后来就打了小姐。”

“不慎碰倒?”沈从则横眉一皱。

“是的,当时宋家小姐和范大公子也在场,范公子还扶了小姐一把。环薇,环薇也看到了。”翠荷把环薇拉出来作证。

环薇一听自己被点了名,头埋得更低,哆哆嗦嗦道:“奴婢确实,确实看...看到了。”

她在府里待了好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君脸上的表情如此威严,心里怕得要命。

“主君你听听,雅儿不过就是不小心,她就怀恨上了。这往后,往后还怎么了得。”宋蕙说着说着又开始抹起眼泪。

沈从则心里早已火冒三丈,他今日刚回府宋蕙就哭到了他跟前。问清原由后他便去雅苑看了雅儿的伤势,那脸肿得老高,看得出来下手之人没有手软。

虽然雅儿一口咬定是乐清打的她,但沈从则想起那个生性胆小怕事的外室之女,心中还存着疑虑。

后来又听说雅儿把乐清丢在了荒郊野外,沈从则看着沈云雅惨兮兮的脸无处发火。

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出女儿,平日里就算看不惯她的骄纵,也很少责怪。

沈从则只好吩咐府里的下人快些出去把乐清寻回来再做处置。

可时辰已经太晚了,府里出去又折回来的人说城门已经落了锁。

如此折腾一番,沈从则更是怒气横生。他当初费劲心思,想了个万全的法子掩盖住乐清的出生,再把她带回京都,想着凭她的美貌和才情,怎么样也能许给有官身的人,甚至还能为伯爵府的未来做一枚听话的棋子。

如今倒好,人被丢在荒郊野外,还不定会遇上什么。就算明日把人寻回来,未出阁的女子独自在外待了一夜,传出去,哪家为官之人还敢要她。

泰安伯爵府的爵位传到沈从则祖父那一代,族中便无人在朝堂上有个立本的官位。

就算受了荫封,大多都是闲职。沈从则自小读书就没有天赋,无奈他怎么寒窗苦读都未曾考取功名。

久而久之,他只有放弃功名,一边专心经营家业,一边当着光禄寺的少卿。

这个荫封来的职位说出去好听点是个从六品,实际上就是掌管祭祀事宜,供应酒食的打杂官。

大恒国封爵的人家何其多。近年来,沈从则守着伯爵府世代相传的家产,与各大勋爵争抢分羹,已经精疲力尽。

未免泰安伯爵府往后沦为空囊,如今只有入仕一条路。

由此沈从则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至于沈云雅和沈乐清,他只盼她们能嫁入有官身的人家,已好往后辅佐两个儿子的仕途。

他为泰安伯爵府的未来假设了很多,也铺垫了很多。没成想,乐清这枚他养了十几年的棋子竟在今日出了岔子。

沈从则真是气焰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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