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对乐清可以说是倾囊相受,什么都教。

忠孝礼义,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甚至君臣之道,权谋之术等等他通通都讲给乐清听。

也不管年幼的乐清是否听得懂,又听进去了多少。他总会拧着一壶酒,一边饮酒一边自顾自的说。

说着说着他便睡着了,乐清则静静的坐在一旁看书写字。等他醒来,又听他继续讲,直到姨娘隔着墙头喊她回去洗衣做饭。

想到这里,乐清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上一世她还暗中责怪过夫子为何要教她忠孝礼义,害的她被那四个字框在死胡同里备受折磨。

这次重生后,她却明白是自己错了,所谓的忠孝礼义必须是在受人善待的情况下产生。一味的坚守这四个字,只能是蠢。

夫子啊夫子,你曾教我的君臣之道权谋之计,我上一世没有用上。而今,我再也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了。

乐清闭上眼睛算着日子,她只有五日的时间,皇后娘娘的踏春宴她一定要去,那是接近公坚礼最好的时机。

不过,就算能接近他还不够,如何让公坚礼对自己产生兴趣,才是最重要的。

想了半天,她越想越头疼。

先不论怎么去知晓他的喜好,就从身份上来讲,他这位大恒国君主跟前的红人,太子府中的座上宾,未来的宰执大人,怎么可能把一位伯爵府的义女放在眼里。

她在宁远书院听课时,很少听到勋爵世家的子女提起这位响当当的人物。

原因很简单,公坚礼是寒门出身,不管他被外界传得如何优秀,勋爵人家打心底里就瞧不上他。

倒是她以往偶尔去戏院听戏时,听京都里的老百姓常聊起他。

当然,在百姓口中,她也没听到什么好话。

听闻公坚礼此人性格孤僻,喜怒无常还不近女色,虽说他入仕以来确实为大恒国的百姓谋取了很多福利。

但他的行事作风,让从小就侵泡在儒家文化中的恒国子民心生恐惧。

一则,他十六岁任职大理寺少卿时,去陪都东陵断过一起惊动天下的辱女杀妻碎尸案。

他把当时的凶手倒挂在城墙上,让百姓看着他每日都被割下一块肉来。直到凶手已经没了气息,依然坚持要割下最后一块肉才罢休。

这还只是他发明的各种酷刑中的其中一种。

二则,他十八岁任职镖旗大将军挥师北上后,培养出了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黑甲军,也被世人称为“地狱勇士”。

只要黑甲军出现在哪里,哪里便会血流成河。不仅另其余诸国闻风丧胆,也另恒国百姓有所忌惮。

三则,也是最让人细思极恐的事情。当今圣上向来看重贤德,却对公坚礼的一切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保持缄默的态度。

想要主动接近这样一个人,乐清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害怕。

关键在于,她如今还知晓公坚礼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在她前世身死之夜,公坚礼曾亲口说过他是庆国人。

虽然后面他口称自己被人构陷,但乐清认为他是庆国人的可能性非常大,否则他也不需要动用黑甲军当即斩杀督察院众人。

对了,还有个事情很重要。

公坚礼曾说,她前世所栖身的那座小院在他的名下。

乐清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租下那座小院时,来负责交接的人确实提过东家出行在外,不便亲自前来签订契约。

那人也的的确确出示了小院的地契与相关文书,不过那些文书上盖的都是私印。乐清彼时见那人态度坦荡诚恳,加上小院租金还算实惠,便没细看。

又有谁能想到,如此不起眼的破旧小院竟是一位权臣的私产。

思绪梳理到这里,乐清心头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她清晰的记得公坚礼与徐昌宏对话时,三言两语之间便道出了她的姓名来历,甚至还晓得她是泰安伯外室之女。

上一世,知道这件事还活着的人不超过三个,一个是沈从则,另一个是大娘子宋蕙,最后一个便是乐清自己。

就连她被逐出伯爵府时,沈从则都没有让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然而公坚礼却晓得如此清楚,难懂说...他曾经派人查过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查的,圣上驾崩前还是驾崩后?或是更早?

只因他早已料到有人会利用自己构陷他有通敌卖国之罪?

不对,时间上说不通。

她租下公坚礼的宅院时是在先帝驾崩之后,那时新皇已经登基。

想要通过她来诬陷公坚礼的人,应该是见她住进小院后才突发的计谋。

她在小院中只待了一月,就算为公坚礼在民间做事的人很多,也不可能通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查出她的真实来历。

她娘亲死得早,柳州县城上一任官老爷也早在五年前去世了。

沈从则办事向来小心谨慎,姨娘顾萍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乐清的生父到底是何人。

就算当初沈乐清的名字被京都里的人谈论了好几个月,远在柳州县城郊外庄子上的一个农妇也不可能知晓。

乐清曾在沈从则的书房门口听伯爵府的属下对沈从则回禀过顾萍一家的生活,证明顾萍是被沈从则派人暗中监视着的。

这样一来,公坚礼想要在一月的时间去寻找见过乐清的所有人,再判断她的出生,根本做不到。何况她从前在柳州还是个无名无姓,连户籍都没有乡野丫头。

除非,他很早就派人在查,并且查得很细致。

推算到这里,乐清有些恍惚了,公坚礼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

既然会费那些个功夫去查她的来历,上一世他又是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她。反而要低价租给她一所宅院,还在她死后声称要厚葬她?

乐清想着这些事脑袋转得生疼,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世人都知,如今年仅二十二岁的公坚礼除了上朝议事便是去东宫给太子授课,鲜少有人知晓他还有别的喜好,那便是园林修葺。

京都皇城南边有一所宅府,宅府大门的门匾上刻着“公府”二字。

这座府邸外表虽修葺得很低调,内里却是精致得令人乍舌。

花香四溢樱草纷飞不说,亭楼阁瓦小桥流水一样都不缺,甚至宅府中每一块地砖看上去都像是浑然天成。

但要知道这是京都一个官家的府邸,又不是农家小院,若不是有专人巧夺天工,哪里会有如此自然素朴又雅致的景象。

若是被圣上瞧见这所宅院,指不定又要给公坚礼寻一个工部的差事。

今年初春的杏花比往年开得早了些。

恰巧今日又是休沐,公坚礼清早起来便在书房外的庭院中修剪杏花树上的枝叶,好让今年的杏花能开得更盛一些。

许是一大早就费了些力气出了点汗,公坚礼坐在院中歇息时便靠着摇椅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不甚安稳,做了一个梦,具体梦见什么他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在一道惊唤的女声中醒过来。

那道女声在他背后喊着“小心!”。

公坚礼揉了揉眉心,想来近日是太闲了,梦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凝神片刻,他不再去想那个梦,起身走回书房里换了身干净的墨色长袍坐在案桌边开始办公。

没过一会,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到书房门口轻叩了三下房门。

公坚礼提笔批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进。”

竹砚得到主子的许可,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主子。”他停在案桌一米外的地方,朝公坚礼行礼道。

“唔,寻得如何了?”

竹砚站直身子开始向他禀报:“属下拿着那边给的线索,一路南下寻到柳州,在柳州郊外找到了夫子的居所。”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抬眼快速偷瞄了一下自家主子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常便继续道:“属下去到那里时,并....未见到夫子,他已经...搬走了。线索也...断了。”

公坚礼收了笔锋,放下手中的狼嚎,端起桌边的一盏冷茶抿了一口。

“扑通”一声,竹砚跪到在地:“是属下失职,未能在夫子离开前赶到,听凭主子责罚。”

搁下手中的茶盏,公坚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可有其它发现?”

听自家主子的语气还算温和,竹砚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宣纸呈到公坚礼面前。

“属下翻遍了夫子所住过的院子,只找到这一张纸。”

公坚礼朝他伸出手,竹砚便起身把那张纸恭敬的递到他手中。

修长的手指把折叠好的宣纸打开,上面仅写着六个字。

其中三个字是刚柔并济得飞白体,是夫子的笔迹。

另外三个字看不出来是什么字体,笔迹扭扭歪歪,握笔之人像是刚学会写字,还在启蒙阶段。

但前三个字和后三个字都是写的同样的三个字,便就是“祝乐清”。

看着眼前的六个字,公坚礼眼中深邃。

宣纸泛黄有渍,想必被搁在一旁有些年头了。只是夫子为何会教人写这三个字,他自二十年前就从不提笔了。

“主子...属下找到此物时,不慎...见过上面的字迹。”他说完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

见公坚礼只抬了一下眼皮。

竹砚立马双手抱拳道:“京都里有一人的名讳和这三个字相似。”

半天没听到下文,公坚礼微一蹙眉,转眸看着他:“舌头不舒服?”

竹砚额上流下一滴冷汗,低头连忙回道:“那人是泰安伯爵府沈家的义女,叫沈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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