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头疼得紧,身子还有些乏,若是把病气传给义母就不好了。”乐清重新窝回被子里阖上了眼:“环碧姐姐,我还想再睡一会。”

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环碧举着托盘的手紧了紧,面上笑道:“好,姑娘你且好好歇着。”

待环碧走后,乐清便才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重生在这个节点上,虽然她与某些人已经有了瓜葛,好在事态还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从则为了向外证明他的德行,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没有纳妾。

如今泰安伯爵府的大娘子便是华安侯府宋家的庶出女儿宋蕙。

要说一位侯爵之女嫁近伯爵家算是低嫁了,但宋蕙是庶出,两家结为姻亲,也说不上谁占了谁的便宜。

宋蕙为沈从则生了两子一女,他们三人便就是沈乐清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大公子沈云鹤,二公子沈云锋,三姑娘沈云雅,这三个人前世没少在伯爵府里给乐清下绊子。

尤其是沈云雅,可以说乐清上一世被逐出伯爵府,还多亏了她在暗中推波助澜。

当今圣上,也就是先帝还未驾崩时,广纳贤才,不顾众多勋爵世家的反对,独断专行的重用寒门弟子。

再加上寒门贵子公坚礼横空出世,一举夺得状元后又被陛下钦点成为重臣。

一时之间,惹得满城勋贵惶惶不安。于是乎,京都便兴起了勋爵子弟都要科考功名的风潮。

因此,勋贵圈里还给自己标榜出了四公子。

分别是范国公府的大公子范瑞,梁国公府的独子梁行之,华安侯府二公子宋洁明,泰安伯爵府大公子沈云鹤。

这四位,可以说是满城勋贵与寒门弟子对抗的所有期盼。

诚然这四人不管是家世相貌还是才学,确实也算得上是天之骄子。当然,能不能比得上公坚礼,乐清从前不知晓。

但如今想起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她很肯定,单单从那泰然自若的气势上而言,就算这四位公子再学上个几十载,都不定能学得公坚礼的十之八九。

然而上一世,头脑简单的沈乐清就在四公子之首-范瑞身上栽了跟头。

乐清现在想起她与范瑞那番前尘往事,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她埋怨自己当初真是眼瞎了,才会对一个虚情假意,表里不一的人动了心。

沈从则当初把她带回京都时打算得很好,为她渲染了一个农家才女的人设。

什么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诗词歌赋张口便成,琴棋书画她就精通其中书画两样才情。

诚然这些当初传遍整个京都都在夸赞她的言论属实也是真的。只是泰安伯爵府里的人,私底下依旧没人瞧得上她这个乡野来的野丫头。

京都有两所很负盛名的书塾,一所是圣上专门为寒门子弟设立的“博学书院”,另一所便是勋贵们集中一起设立的“宁远书院“。

彼时,沈从则眼看乐清才女之名在京都的势头正好,于是不顾大娘子宋蕙的反对,执意让乐清与府里的三个嫡出子女一同去宁远书院听课。

这一举动,又一次给沈从则换来了惜才的好名声,甚至还得到了圣上的夸赞。

便是这番,乐清才认识了范瑞。

范瑞比乐清年长四岁,相貌也称得上清俊,加之他天生有一双桃花眼。任何女子与他对视,都会羞红了一张脸。

而乐清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沈云雅也是在豆蔻年华对范瑞失了芳心。

奈何范瑞的眼光很挑剔,只看上了当时容貌越发精致的乐清。

加上乐清在书塾里偶尔展现出的才学,使得范瑞更是对她青睐有加。

那时的乐清可以说是乡下丫头进城,又突的和一群勋贵之家的千金少爷一同听课。心底里局促得紧,在书院里也谨小慎微。

奈何她当时也不懂情爱,对范瑞私下里偶尔间的示好,她从一开始不知所措,到后面也动摇了心。

一年过去乐清也及笄了,沈从则便免了她去学堂的日子。

她与泰安伯爵府决裂的开端,也是发生在她及笄之后。

乐清侧身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树上初生的嫩芽,心中感概万千。

男婚女嫁曾经本是她心头里最美好的向往,只是经过前世的种种,她所有的幻想都烟消云散。

倘若这个世间只有嫁人能改变一个女子的命运,那她这一世便要嫁给一个可以让她不再隐忍受辱的夫君。

哪怕这个夫君对她没有情爱,只要有足够的权势,有足够的力量能护着她,让她安然舒适的度过此生,她重活一回方才算是有意义。

而有能力顶着压力把她从勋爵世家的牢笼里拉出来,并给她一片净土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人。

乐清想到这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被褥。

如果她能重活一回,是不是代表宰执大人也没有死。

若他也还活着,那么他现在应该就是当朝正二品太子太保。

“沈乐清,你给我出来!”一道嚣张尖锐的女声惊响在屋外,乐清不由身子一颤,心也跟着狂抖了几下。

“奴婢见过三小姐,三小姐,姑娘还在睡着.......”

“她还在睡?她还真把自己当做我伯爵府里的千金了,日上杆头还在睡!也好,你们叫不醒她,那便让我这伯爵府的三小姐亲自来叫醒她。翠荷,去提桶水来!”

沈云雅说完这句话,屋外便没了动静,只听有细碎的脚步声跑出了宅院。

乐清捂着心口,从床上翻坐起来。该死,她这副身子和前世一样,心悸的毛病还在。

方才想了这么多,怎么忘记今日是沈云雅为了范瑞跟她摊牌的日子。再过一会,沈云雅就会闯进来,把一桶凉水浇在她的身上。

拂了拂心口,乐清面色惨白,心里想着绝不能再像前世一样被沈云雅浇了冷水倒在床上躺半个月了。

她费力的拖着身子走到屋门口,就在这时屋门被人一脚踹开,沈云雅刚好一只脚踏了进来。

乐清急中生智,用尽所有的力气张开双臂向她扑去。

“啊~”

沈云雅被乐清一扑,身子向后倾倒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而乐清把她当作肉垫,趴在她身上也做成一副摔倒模样。

“三小姐!”

“姑娘!”

一旁站着的几个侍女惊呼着,连忙上前来搀扶她们。沈云雅疼得哇哇叫,她这一摔,把脚踝给扭伤了。

“沈乐清!你给我起开!”沈云雅脚上吃痛,手上胡乱推搡着乐清。

乐清被环碧扶起来后,便软骨头似的挂在环碧身上,面上则是一片惊恐的看着沈云雅。

“沈乐清你竟敢推我!”沈云雅一边被环薇和翠荷搀扶着站起来,一边指着乐清质问道。

乐清捂着心口,双眸含泪气虚不稳道:“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我听见你来了,便...便想起身给你开门。结果犯了心悸...一下没站稳...“

她现在的名分只是伯爵府的义女,在府中,大娘子宋蕙只能容忍她唤自己的嫡出女儿为小姐。

“你少给我装可怜!你...你等着,你等爹爹回来了,我让爹爹替我好好给你算这笔账!”

沈云雅气急败坏的指着乐清,头上的发髻珠钗松散,咬牙切齿的狰狞,哪里还有往日伯爵府嫡出小姐的风范。

乐清听她说完,靠着环碧向她微微服身一礼:“实在是我对不住三小姐,你且别乱动。环薇姐姐,劳烦你去唤府里的郎中给三小姐好好瞧一瞧,若是伤了筋骨就不好了。”

听她提到筋骨二字,沈云雅的脸色变了变。

五日后便是皇后娘娘的踏春宴,满城达官勋贵家的子女都收到了宫里的帖子。如此一个可以一展所长,名震京都的好机会,沈云雅自然是不想错过。

她自小便喜欢歌舞,私下里为了这场几年难遇的盛宴付出了很多心思。只为在那一日,用妙曼的舞姿让范瑞对她动心,当然最好是全京城的少年郎都对她动心。

“你等着,我倒要看看爹爹知道你对我动手,还让不让你去参加踏春宴!”沈云雅对乐清撩下一番狠话,便被翠荷和环薇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哎哟,你们两个死丫头慢点走,没看到本小姐脚疼吗!”

乐清捂着心口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眼中却带着笑意。

解决了一桩麻烦,乐清依着环薇回到屋内。环碧从床头的柜子中找出药丸看着她用下后,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

却见乐清一副无力言语的样子,只得嘱咐她再好好歇息便退下了。

乐清瞧见她关门后,捂着心口的手一松,重新倒回了床上。

那种感觉很微妙,心悸的毛病虽然还在,但要是从前她犯了心悸,一时半会根本好不了。

而刚才,她确实被沈云雅突如其来的叫唤惊得犯了心悸。但心悸的症状没有维持多久,待她被环碧扶起来的时候,胸腔里窒息的症状就好了许多。

不过也是,死而复生这种说出来会被人当作疯子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心悸症状的转变,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倒是很让乐清感到很欣慰。

她抬手看着自己圣白如雪的手臂和青葱般的手指陷入了另一个沉思。

第一个教乐清读书的人,并不是宁远书院的夫子,而是她幼时住在柳州姨娘家隔壁的老先生。

老先生的名讳唤什么,乐清直到离开柳州时都不曾知晓。

她记得,当初老先生收她做学生时问了三个问题。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的乐清还没有名字,她娘亲生前从未给她取过名字,只每天一口一个死丫头那样唤她。

她那时以为死丫头便是她的名讳,后来被其它孩童取笑后,她才知道“死丫头”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没人会取这样的名。

六岁娘亲死后,她就住到了姨娘家。姨娘也不曾给她取名字,平日里便是你,你,你的与她说话。

乐清那时时常分不清姨娘口中的“你”,到底是在唤自己,还是在唤她的表妹或是姨父。

因此,姨娘总说她是个傻子,呆子。

所以老先生当初问的这第一个问题,乐清便摇着头回了个不知。

老先生摸了摸乐清小脑袋和蔼的笑了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可知这地里花是如何长出来的?”

这个问题对当时还分不清蔬果种类的乐清来说难度太大了。于是她又摇着头答道不知。

接着老先生又问了第三个问题。

“你最喜欢什么东西?”

小乐清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小声的答了个不知。

听完他的三个不知,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他便成了乐清人生中第一位夫子,也是她心中唯一的夫子。

夫子在第一天授课时,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唤“乐清”。夫子说,他愿祝他的小学生此生欢乐清闲。

彼时的小乐清还不太明白夫子所说的欢乐清闲是什么样的状态,只知道那一定是世间最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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