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一觉睡醒已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她睁眼咽了口嘴里的唾沫,嗓子里干涩疼痛,起身时还咳嗽了起来。

看来病情比早上严重了,估计是扑倒沈云雅那一下又受了寒。

环碧领着沈从则的随从走至屋门口时,便听见了屋内的咳嗽声。知道乐清醒了,她便开口朝屋里说着话,抬手就要推门进屋。

“姑娘,主公差人来探望你了。”

乐清眼下一冷,她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沈从则的随从如何也是个男子。

环碧把他堂而皇之的带进院子里不说,还带到了她的寝屋前,连门也不敲就推开了。

这就是整个伯爵府人人口中念叨的规矩。

嘴边扯出一抹冷笑,乐清快速的放下床边的纱帐,回身掀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碧环领着随从走至乐清的床边,那随从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但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朝乐清的床塌上瞟。

“姑娘,主君吩咐小的来问问你伤寒可好了些?”

乐清躺在床上冷着脸回道:“咳咳,好些了,请义父不必挂心。”奈何她现在还病着,虚弱的嗓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冷。

“主君还托小的来问,三小姐的伤是怎么回事?”

探病是假,问责才是真。

乐清想起沈从则,心里又是一声冷笑。他一向如此,在外表现得对她这个义女多么的好,私下在府中却瞧都懒得瞧她一眼。

“你且在外稍后片刻,咳咳咳...我这就书信一封给义父告知详情。”

前世她在府中与沈从则交流就是如此,她那时心境幽闭,不擅言词。每次遇到什么事,沈从则派人来询问,她便手写一封文书给他。

乐清今生想来,保持这样也挺好,免得所传之话被有心之人篡改了。

待那随从退出屋后,乐清便起身研磨开始书写。

“禀义父,晨时三小姐前来探望乐清,乐清心悸突发跌倒在地,不慎连累三小姐一同摔倒,扭伤了脚踝。虽不是乐清有意之故,却事因乐清而起。若是就此耽搁三小姐五日后赴宴,乃乐清之过,望义父责罚。”

丝竹露白的飞白体跃然在纸上,飘逸若浮云。乐清收笔,看着自己的字满意的点点头。

重生一回,书法都有了精进,夫子曾说她的飞白体美则美矣,少了些刚气,太过虚浮。

如今这封书信上的字,劲若钢丝,恰到好处。

沈从则不待见她是真,喜欢书法字画也是真。

前世她潜意识里就知道书信给沈从则,是与他沟通的上上之策。

一个痴迷于书画的人,每当看到这样一封字体绝然的信,十分的气也会立马消了七分。

还有三分,便是她提到的赴宴。

如果乐清没有猜错,上一世沈从则是默许乐清去踏春宴的。

只因他想着以乐清的才情,在踏春宴上能多博得一些寒门书生的青睐,对泰安伯爵府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再加上信中乐清谦卑自责的态度,以及诚恳认错的言词,能让沈从则笃定她这个义女始终都在他的掌心之中,翻不出什么花来。

乐清书写好,便让环碧递给随从拿去交给沈从则复命了。

环碧接着便盛了一碗清粥和两碟小菜回来,温声细语的劝导乐清还是要吃点东西果腹。

乐清坐下用膳时,环微也从雅苑回来了。

她刚一进院里,乐清就听见她大声嚷嚷着:“环碧~我回来啦。哎哟,我跟你说,幸得三小姐脚踝伤得不厉害。若是厉害了,大娘子指不定又要......呃”

环薇说着这话走到乐清的屋前,见屋门敞着,而乐清正坐在正厅用膳。她要说的话全都一下子噎回了肚子里。

她闭上嘴朝乐清微微服了一礼,便经过门前不见了。

自那封书信后,沈从则再也没差人来问候她,大娘子宋蕙和沈云雅那边也没人来闹。

乐清知道这一关她是过了。大娘子不来,估计是沈从则在她那里打了招呼,并未有责罚乐清的指示。

沈云雅不来,是因为她现在正顾着养好脚踝的伤,好在踏春宴上一舞惊人。

接下来的日子,乐清每日除了按时吃饭喝药,就是什么都不想,躺在床上睡觉。

现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

三日后,天还未亮乐清就起身了。这几日的好睡眠使得她不仅风寒好了,精神面貌也比从前好多了。

要知道她在前世,可是连一夜的好觉都没睡过。

果然如夫子说所,心无所忧,身可康泰。

一连四日她都没有去给大娘子宋蕙请安,环碧每日都要提醒她一番。

如今病痛已去,纵然乐清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当下还没有逃出这个牢笼的能力,只能先虚与委蛇。

更衣洗漱一番,她便领着环薇出门了。

乐清所住的院子位于泰安伯爵府的最南边,在她还未住进来之前,这里是堆放杂物的。

沈从则把她带进府后,宋蕙才随意给这间院子取了个“南苑”的名字,让乐清住下了。

走出南苑右转绕过一片桃林,经过一池荷塘,再七拐八弯的走过三道回廊,这才走到了宋蕙的院子。

从前乐清不觉得这小半个时辰的脚程有多远,如今她甚是觉得道路悠远,走得她腿脚发麻。

迈进宋蕙院里的大门,乐清便见李嬷嬷站在屋前吩咐侍女准备早膳。

李嬷嬷是宋蕙从华安侯爵府带出来的陪嫁嬷嬷,此人行事作风尤为圆滑,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她见着乐清从院门外走进来,脸上立马挂着笑:“姑娘来了?”

“身子可好些了?”待乐清走到她跟前,她又换上了一副关切的神情。

莫不是前世举证乐清私通的人就是她,此刻看着她这张脸,乐清还差点信了她是个和善之人。

“好多了,多谢嬷嬷挂心。”乐清微笑着朝她微微俯身一礼,做足了卑微的模样:“今日病已大好,还请劳驾嬷嬷通禀一声,乐清前来给义母请安。”

李嬷嬷笑着点点头:“大娘子刚起身,姑娘你且先等一等,我这就进去通禀。”说完她又吩咐了侍女几句话便转身进了屋。

早春的晨间还笼着丝丝白雾,雾水侵入衣服里很容易受寒。乐清庆幸自己出门前多穿了一件披衫,若不然她请安回去后又得喝药汤。

在屋前站了一刻钟也未见李嬷嬷出来唤乐清进去,她倒无所谓,环薇却早就跑去和以前相熟的侍女聊天去了。

又站了半响,李嬷嬷才从屋内出来唤她进去。

进到屋里一下子便暖和了许多。乐清低头走到宋惠用膳的桌子前,双手交叠在腰间,屈膝作了个恭敬的礼数:“乐清前来给义母请安,义母金安。”

宋惠靠在椅子上喝着热茶,没有挪眼瞧她。乐清便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起身。

待她慢悠悠的喝完第三口,才听她从喉间发出了一个“嗯”。

乐清起身站在一旁便听宋蕙道:“前几日你未来请安,我只道你这娇弱的身子有多金贵。如今雅儿伤了身子,你倒是高兴得风寒一下子就好了。”

听完她说完尖酸带刺的话,乐清立马瞪大眼连连摇头,不善言辞道:“不是的义母,我没有高兴。没来请安是怕把病气传给您。三小姐伤了脚踝,确实是我不好,但是我真的没有高兴。”

宋蕙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冷哼了一声。

李嬷嬷拿起桌上的公筷递到乐清面前:“姑娘好几日没来给大娘子布菜了,大娘子这几日都吃得少了些。”

看着眼前递过来的筷子,乐清心里一沉。

前世的她还真以为大娘子一则是给她机会孝敬她。二则是喜欢她布菜时观察细微,知道她下一道菜想吃什么。

如今,乐清的想法不一样了。

若是作为小辈给长辈夹菜也就罢了,可宋蕙只是把她当作下人,让她饿着肚子站在桌边伺候她。

吃到中途一会让乐清点茶,一会又要漱口,一会又是训话。饭菜冷了就让小厨房热一热再端上来。一个早膳她能慢条斯理的用上一个时辰。

算了,现下只能忍了。

乐清接过筷子走到桌边,开始为她布菜。

一边伺候她一边想着,宋惠为了保住泰安伯爵府的名声和荣誉,又怕旁的人说她苛待义女。平日里对她丈夫的外室之女不敢打也不敢骂。只能说些酸话,背地里干些肮脏事。

表面看着是高贵的伯爵夫人,内里却早就成了腐烂的臭虫,也是可怜。

这么一想,乐清心里终是好受了一些。

从大娘子屋里出来时,都快到午时了,乐清的肚子早已是前胸贴后背。

李嬷嬷把乐清送走后回屋便听宋蕙冷冷道:“你看她那副狐媚的样子,看着就恶心。”

李嬷嬷见她冷着脸,心思一转:“大娘子今个儿怎么不阻止她明日去赴宴。”

“阻止她?我怎么阻止她?宫里递来的帖子里有她这位才女的名字,我能阻止她?”

说到这里,宋蕙蹙眉猛地一拍桌子:“早先我就给雅儿打过招呼,让她想法子。可她想的什么法子?自己伤了脚不说,害得我还被主君责备了一番,说我太过纵容雅儿的性子。”

见她怒气上来,李嬷嬷连忙陪笑道:“气大伤身,大娘子莫气。老奴已经给环碧打过招呼了。让她明日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对,让环碧把她看牢了。”宋惠捏着手帕狠狠道:“范国公府给她的书信已经被我拦下了,不能再让她明日钻了空子去勾引范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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