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给乐清换了身浅紫淡粉的蚕丝襦裙,套上一件玉色的广袖外衫,配檀紫暗纹的披帛。还给她重新梳了头,戴上粉玉色的花冠,花冠的一边垂吊着一串金丝步摇。

如此精致华丽的头面戴在自己头上,乐清皱了一下眉头。

一旁的宫女看出她的担忧,开口说道:“姑娘且宽心,这间屋子的所有服饰珠钗都是皇后娘娘命人备下的,专门供给女子更衣。既然皇后娘娘吩咐我们带你来,便是赐于你了。”

“姑娘,你穿这一身太美了,像奴婢梦中的仙子。”另一个宫女感叹道。

乐清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

既然是皇后赐的,脱是不可能脱了。

乐清看着镜中穿上华服的自己,眼中一沉,沈云雅和宋洁雅看不惯她出风头,今日,她就定要让她们看个够。

还有公坚礼,不管他前世为何查探自己,又不曾找她。今日都必须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更完衣,乐清便又跟着宫女回到了宴席上,进去时她嘴边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双眸含笑。

轻盈妙曼的身姿,飘逸出尘的裙衫,柳眉凤眼芙蓉面。

湖边清风拂动,她便真如宫女所说,宛若仙子下临人间,绝世而独立。

要说先前她的容貌惊艳了所有人,现下她整个人焕然一新的气质,又再次惊诧了全场。

乐清走到皇后高位前盈盈一拜:“小女谢过皇后娘娘的赏赐,皇后娘娘怀柔可敬,使小女钦佩不已。”

皇后看着她愣了半响,直到何内官唤了她一声,她才回神过来笑道:“沈从则能有如此才情容貌兼备的义女,是他的福气。”

乐清笑得端庄优雅:“谢娘娘夸赞,今日幸临娘娘盛宴,小女想即兴作画一副奉给娘娘,还请娘娘应允。”

皇后听完和善一笑,挥手道:“允。”

得到首肯,何内官便立马招呼宫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就在这个空挡,又有一个女声从席间传来。

“乐清妹妹一人独画难免枯燥,不如我来给妹妹作个曲吧。”

说这话的人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晓月红。她曾在宁远书院听过几日的学,乐清自然也认得她。这位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还是皇后的亲侄女,太子的表妹。

皇后一听,面上更是愉悦:“好好好,本宫好久没听你这个小丫头弹曲子了。今日你好好弹几首,弹好了有赏。”

晓月红仰头一笑:“谢姑母。”

宫人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和案桌。乐清移步走向案桌时,转眸瞟了一眼席中的公坚礼。

只见他正听身侧的随从说着什么,好似这场中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琵琶声起,如溪泉玉碎,宫人在一旁研磨,乐清凝神提笔。

墨染白宣,她下笔有如神助,一笔一划顺畅无阻,勾勒描绘细致入微。

竹砚凑到公坚礼耳边小声说着:“主子,属下刚才去过看了,泰安伯爵府马车的轮轴是人为松动的。”

公坚礼端着酒杯瞥了一眼场中正在全神贯注作画的身影,神情冷淡道:“我何时吩咐你去查的?”

被他这一问,竹砚脸上邀功的神情就挂不住了,他耸拉着脑袋:“属下自作主张。”

见公坚礼未再说话,他摸了摸鼻子这才退下。

退下后的竹砚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主子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见那个沈乐清的,查探一下她遇见的状况不应该么?怎的还变成了他自作多情了?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竹砚心下叹了一口气,决定以后多做事少说话。

晓月红灵动悠远的几首曲子奏完,乐清笔下最后一点收尾。

场中众人皆为佳曲鼓掌,两个宫人上前取下乐清桌前的宣纸移到皇后面前。

众人伸长了脖颈瞧着,半响后听皇后道:“妙,真是妙啊~太子,你快来看看。”

太子起身走到皇后身侧。

画中正是以俯视的角度描绘的香山,山川湖泊以水墨晕染而成,细描点绘出了花草树丛。

细看之下,那湖泊旁还绘出了一个莺歌燕舞的盛会。

下笔之人没有细细勾画盛宴的景象,只以点绘线描的方式抽象呈现,再一细看,每一人或是举杯,或是舞蹈,或是弹奏,身形动作皆不一样。

而湖泊另一边的亭子里,还有一人在下棋,与歌舞升平的盛宴对应起来,真真是应了那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绝妙!”太子看完击掌叫好。

皇后和太子脸上欣喜的神色被众人看在眼中,晓月红耐不住对皇后撒娇道:“姑母,月红也想看看,乐清妹妹到底画了什么?”

“好好好,快把这画展给大家都看看。”

于是,乐清的这幅画便被两个内官举着在场中绕了一圈。所有人看完都惊喜不已,连连承赞。

待那画移到公坚礼面前时,他看完后却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别的人没有瞧见,但一直关注着他的乐清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方才他似乎皱了一下眉。

乐清捏紧了袖口,他不满意她的画?

众人欣赏完,画作回到皇后那里,待她问起乐清这画取为何名时,乐清心下一横:“小女听闻公大人文武兼备,是我大恒国万年一遇的奇才,皇后娘娘,不如就让公大人为这副画取个名字吧。”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勋贵世家的人神色各有千秋,而寒门学子那边则是满脸疑云。

乐清知道当下京都里的气氛,勋贵世家和寒门之间有很深的芥蒂。她作为泰安伯爵府的义女,理应站在勋贵世家这边,不与寒门学子沾边。

她今日这般在宴会上提到公坚礼,让众人摸不准她这个农家才女是真的看不懂当下的局势,还是想有意接近他。

而他们的想法对乐清来说,都不重要。

一则,不久后,圣上就会有意撮合勋爵世家与寒门联姻,就连这个踏春宴邀请寒门学子参加,恐怕也是圣上授意给皇后的。虽然后面联姻并不怎么顺利。

二则,她重生后的目标就是要摆脱禁锢,为自己寻一个牢固的靠山。

三则,只是让公坚礼取个画作的名,不算出格。

至于今日的事情被沈从则与宋蕙知道后会有怎样的下场,乐清已经无暇顾及了,落子无悔。

场中安静了片刻,太子率先开口:“公大人意下如何?”他转头看向公坚礼。

公坚礼坐在原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并未起身。他抬眼看向乐清,薄唇轻启,嗓音清冷:“画的既是今日的盛宴,就叫做‘寻春图’罢。”

乐清与他对视一眼后,心里一虚,随即垂眸不再与他对视。

“好!就叫寻春图。”太子击掌肯定。

乐清心里白了一眼,好什么好,踏春宴,寻春图,这名字取得可真是相当随意。

听见太子鼓掌叫好,席上众人便才开始纷纷一起鼓掌。皇后娘娘看着寻春图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就吩咐内官拿下去好生保管。

经此过后,沈乐清的字画便在大恒国掀起了一阵千金难求的风。

光是京都里的人传她是位才女还不够,她要的就是让自己的名声大到足以让泰安伯爵府不再轻视她。

沈从则当初为了自己给她在京都造就了才女的人设,她岂能辜负,现在就当是为自己顺水推舟了。

献完一副图后,前来给乐清敬酒的人就多了起来,要应承这些人,使得她不得不多喝了几盏酒。

这场踏春宴举行到申时才结束,皇后娘娘给每一位展现了才学的人都赐了恩赏。

乐清除了得到一身华丽的服饰和头面外,还得了一套上乘的笔墨纸砚。

众人散席后依次离开了香山别苑。

乐清坐在马车里等沈云雅在别苑门口与她认识的人一一道别完,才开始归府,他们离开得算是最晚的。

沈云雅上车一看见乐清,脸色就垮了下来。

待伯爵府的马车行至山脚下,她又把两个侍女赶下了车,接着便红着眼直接扑到乐清的身上,发疯似的抓住她头上的花冠,撕扯她的衣裳。

乐清头皮吃痛,忍无可忍,抬手猛的推开她:“三妹妹你做什么!”

沈云雅往后一倒险些撞在车壁上,她看着车里那张极美的脸,抬手就刮了乐清一巴掌。

“啪!”

“你敢推我?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三妹妹!”

她生来就是断掌,一巴掌打下来,乐清偏头就是一阵耳鸣。

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在左边脸颊上,乐清面沉如水,回首冷冷的看着沈云雅。

被她毫无表情又冷静的凝视着,沈云雅不由向后退了一下。

“啪!”就在她后退的那一下,乐清反手就还了她一巴掌。她眼中冰寒,哑声警告:“沈云雅,你不要得寸进尺!”

车内连连两道响亮的巴掌声惊动了外面的人,马夫余叔停下马车询问道:“三小姐,怎么了?”

接着翠荷与环薇便一前一后登上了马车,两个侍女上车一看,吓了一跳。

沈云雅捂着脸惊恐的看着乐清,眼中还包了一圈泪水。乐清则是端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她,左边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肿了一片。

“三小姐!你居然敢打三小姐!”翠荷扑到沈云雅身边,盯着乐清质问。

环薇则是瞪大了眼睛,天呐,姑娘打了三小姐,她疯了么。

被翠荷这么一叫唤,沈云雅缓过劲来,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乐清气急败坏道:“你们给我把她扔下去!”

扔下去?这荒郊野外的,太阳都快下山了,把一个黄花大闺女扔在这里?

见两个侍女杵在原地没敢动,沈云雅发狠道:“你们要是不愿意,我就告诉母亲你们帮着她欺负我,让李嬷嬷把你们拉去给人牙子发卖了!”

听她这样一威胁,翠荷先一步走上来拉扯乐清的手臂,环薇脸上还有些犹豫。

“你若是把我丢在这里,就不怕义父责罚?”乐清盯着沈云雅说道。

沈云雅听后却笑了:“爹爹知道你打了我,你以为爹爹会饶了你?”说完她又瞪着两个侍女:“还愣着干什么!”

乐清知道自己一个人抵不过三个人的力量,她撇开翠荷的手:“我自己下去。”

见乐清被赶下车,余叔看着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余叔,你还等什么,走啊!”沈云雅在车里喊着。

余叔皮鞭一挥,红木雕花的马车扬长而去。

花冠歪斜,衣衫凌乱,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巴掌印,乐清狼狈的站在郊外的官道上,心里一片凄凉。

哎,重生后脾气没从前那般隐忍了,恐怕也是在席间吃了几盏酒的原因,方才竟一下没忍住。

这下,她可有得受了。

不过,她很爽。

乐清沿着官道摇摇晃晃的走了一段路。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披散在天际,风景甚好,可她心里没爽多久便渐渐有些慌了。

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了,她前世胆子小,从未独自一人出过京都,就算她不是路痴,也难免会迷路。

若再遇上什么歹人,乐清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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