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官道走了不知多久,脑袋因饮酒过后带来的晕眩好了一些。乐清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她恐遇到歹人,便只好躲到官道边一人高的草丛里走。

这样至少能掩盖身形,不好被别人轻易发现。

就在她走得精疲力尽,鞋底都快磨穿时,听到后方有马车驶来的声音。

这个时辰还有马车经过官道,必定是赶着回城的人。她猫在草丛里犹豫了一下,现在只有两条路。

要么自己徒步走回去,到时京都的城门已经下了锁,她估计还要在城外独自呆一晚。

要么就找后面的马车搭一程,但马车里是什么人,善恶难辨。

想到前者,乐清心生恐惧。想到后者,乐清咬咬牙,希望自己运气不要太差。

听那马车的声音速度极快,乐清便不等了,闷头就冲了出去。

可马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刚一跑出去就差点被撞个正着,乐清被飞奔而来的马儿吓得心头一空,腿脚一软,当场就瘫倒在地。

马车急刹掀起一地沙尘,扑了她满身。

太阳已经落西,晚霞散去,天边只余下一点微光。

竹砚驾着马车急速行驶在官道上。

今日宴席里都是些烤肉和瓜果,他吃不惯,忍了半天早就有些饥肠挂肚。奈何宴席结束后,自家主子又被太子拉着说了好一阵子话。

竹砚心里抱怨,太子倒是可以陪着皇后在香山别院住一晚,但也不体谅体谅他家主子还要赶回去处理好多公文。

要不是主子如今全权负责了太子的保卫,再加上那个沈乐清,主子哪有那么多时间出来溜达。

想到这一层,他皮鞭一抽,马儿跑得更快了。马车在官道上一路飞驰,转弯时也不曾减速。

就在转过第四道弯时,官道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驭~“

竹砚手臂使劲一拉,汗血宝马抬腿急刹,这才没让那人命丧马蹄之下。

停下马车后,竹砚瞧着前方倒下的人,走下去一瞧,看到的就是满身尘土,蓬头垢面,衣衫还很凌乱的沈乐清。

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乐清姑娘?”

乐清被马车惊着时就犯了心悸,她倒在地上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听见竹砚的声音后,心下哀嚎。

运气不算很差,但离糟糕也差不多了。

公坚礼正坐在车内闭眼小息,竹砚骤停马车时他便醒了,现在又听他惊呼着沈乐清的名讳。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不耐。

没一会竹砚便开门躬身进来向他禀报:“主子,呃,遇见了乐清姑娘,她好像遇到了难处...又好像犯了心悸。”

公坚礼面不改色,敛目开口道:“带她一程。”

竹砚点头转身,走到马车门口又转了回来:“主子,乐清姑娘现在躺在路上,好像起不了身。”

公坚礼没有说话。

竹砚瞄了他一眼:“属下去抱?”伯爵府的义女,他一个随从去抱不太好吧。

见自家主子还是没有说话,竹砚只好再次转身。

他走到乐清身旁,想了一下,最终只得把乐清扛在了肩上。

乐清被心悸折磨得早已说不出话来,现下又趴在竹砚的肩头,胸腔里更加难以呼吸,差点就晕死过去。

所幸竹砚并未扛她太久,上了马车就把她放下了。

乐清躺在车内,眼角瞥到一双玄色的靴子和墨色的衣角,她知道此人正是公坚礼。

认命的闭上眼,前世今生最惨的模样都被他看了去,确实能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公坚礼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她,与宴会上惊艳全场的她判若两人。不在乎她出了别苑后到底遭遇了什么,公坚礼阖眼继续假寐。

竹砚点了油灯挂在车内顶部,再次坐回车头,拿起皮鞭轻轻抽着汗血宝马,马车开始缓缓而行。

哎,今日有得饿了。

紫檀木打造的马车自带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再加上车内点了安神静心的香炉,乐清躺下慢慢调整呼吸,一炷香后,心悸的症状便好了很多。

待心跳完全平稳,她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车内很大,布置了软榻和矮几,质感奢华,样式雅致。她现下则是躺在车后最宽的一个榻上。

乐清转眸见那玉冠墨袍的人正坐在右侧的软榻上闭眼假寐。

在昏黄的光晕下,他的脸上白玉无暇,剑眉横竖,浓密的睫毛纤长,下颌角线条清晰,直挺的鼻梁与下巴连成一条直线,薄唇微抿,颈间的喉结凹凸有形。

他就这么安静的坐在那里,少了一些冷冽,只剩下俊美无双。

乐清一时有些看呆了。

“沈从则就是这般教你盯着外男的?”冰冷的嗓音在车内响起,公坚礼睁眼看着她。

乐清眼神躲闪不急,只好迅速埋头抬手故作理自己的发髻,结果手指刚一碰到头顶歪斜的花冠,头皮就扯得生疼。

她“嘶~”了一声,疼得双眸泪花盈盈。

乐清计上心头,开口道:“你能帮我把花冠取下来么?”反正现下在他面前已没了形象,不如让他帮个忙,让自己少受一点罪。

这样也算出其不意吧。

听到她嘴里娇软的请求,公坚礼面无表情,复又闭上了眼睛。

乐清见他这副冷淡的模样,撇了撇嘴,干脆自己上手拆。

可就是那花冠戴得太复杂,拆得她时不时就“嘶”一下,眼中包着的泪珠一连掉了好几颗。

正当她要放弃之时,一双修长的大手伸到了她的头顶。冰冷的气息压过来,乐清立马就不敢动了。公坚礼没几下就拆掉了她头上的花冠,竟是一点痛都没让她感觉到。

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泻而下,乐清甩了甩头,只觉整个头皮都轻松了许多。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她抬头冲公坚礼盈盈笑道:“多谢公大人。”

公坚礼瞥了她一眼,把花冠一抛扔进她的怀中,然后闭眼继续假寐。

她低头盯着怀中的花冠,再看到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恍然大悟一般急急开口:“你别误会,我并未遇见歹人。”

语毕,公坚礼依然是睫毛都没颤一下。

乐清的表情僵在脸上,冷静下来道:“大人今日不是问我如何认得你么?”

身侧的人还是巍然不动。

她也不气馁,继续缓缓道:“我真的见过你,在初秋,那时,你在...杀人。”

此话一落,公坚礼果然睁开了双眸,他凝视着乐清,一双乌黑的眸子冰寒凉薄,开口如石碎冰磁:“我初秋杀人的次数有很多,你指哪一次?”

尽管与他对视很考验心性,但此时乐清选择迎难而上,直视他的双眼:“在京都南城近郊的一座小院里。”

听到小院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公坚礼双眼微眯,眼里的寒光更盛:“哪一年?”

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乐清头皮一紧,怎么办,哪一年,她前世死的那一年啊。

见她眼中迟钝了一下,公坚礼伸手掐住她的脖颈,语气冷到极点:“我给过你机会。”

大手冰冷的体温传到乐清的脖颈上,冻得她心里凉了一截。

她被迫仰着头近距离面对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避无可避。乐清心里发悚,她相信面前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随着他手上力道慢慢收紧,她呼吸一滞闭眼赌道:“我十四岁那年!”

脖颈上的大手顿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

“我...十四岁那年,你班师回朝。那时...我刚到京都,出府闲逛时迷了路。”

“然后,就在南城近郊的一处小院门口,瞧见了你。”

“那时...那个人死之前正喊着你的名字,还...还喊着庆国。”

听她陈诉完,公坚礼轻笑一声,随即松开了手。

乐清身子一软,瘫坐在车里大口呼吸,脖子得到了自由,她的心却随着那声轻笑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见公坚礼嘴角上扬,万年寒冰的脸上勾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狭长的双眸低垂,让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这样的表情,她曾经见过,那时他就是在一声轻笑后,便下令斩杀了督察院众人。

“你认为我能容忍你骗我两次。”公坚礼垂眸转动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

看到他这个动作,乐清眼睫惊颤,心里凉得彻底,后背冷汗直冒。

在此之前,公坚礼想过沈乐清有可能是夫子为他选的人。对于夫子的想法,他本就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这个人,他可要可不要。

再者,沈乐清的名字只是和“祝乐清”后面两个字一样,说是巧合也不为过。

但昨日见到竹砚带回来的字画后,公坚礼便产了一点好奇。好奇这人若真是夫子所选,又怎会画出那样的字画。

所以,公坚礼今日来了。倘若沈乐清能过了他这一关,他或许还能勉强收下这个人。

只是见过她本人后,公坚礼很失望。

他承认,这个女人很美,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又都是在吸引他的注意,但她张口就胡编乱造,没有一点头脑。在公坚礼的眼里,简直蠢得出奇。

夫子根本不可能选中这样的人。

诚然这些都还不足以让他起杀心,真真让他动杀念的是乐清说出了那所小院和庆国。

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人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他的一些秘密,便想用所得的信息接近他。关于她在哪里得到的信息,公坚礼不在乎。

至于她的目的,无非有两种,要么为钱,要么为权。

很可惜,这两样东西他都不想给这样一个蠢女人。

“你不能杀我。”乐清知晓他是真的动了杀心,颤声道。

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公坚礼真心笑了:“不能杀你?”

他伸手捏住乐清的下巴,俯视着她的脸:“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泰安伯的义女。”他继续笑道:“不过沈从则再怎么宠你,我杀了你,他依然会向我低头。”

没想到在这句话后,公坚礼看着身前人眼中的恐慌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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