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见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给他回敬一句:“错,我这叫虚晃一枪。”

她听到他从鼻腔哼笑了一声。

乔见想,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才觉得沈昭城可靠。

但乔见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这里是鲜有人迹的单行小道。

行到半路,毫无预兆地,从第一滴水花在挡风镜绽开,豆大的雨点开始密集洒下,不一会儿雨势逐渐变大,在挡风镜形成一帘水幕。

冬夜里天本就黑的早,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雨,乔见感觉眼前世界像被打了码一样,瞬间换上痛苦面具。

本就缓慢的行驶速度雪上加霜,大路边上的行人能看到一辆嚣张跋扈的劳斯莱斯在路中间龟速前进的奇景。

还好比下班时间略早,车不算多,沈昭城也没有催促。

好不容易开回小区,浑身紧绷的乔见终于放松下来,瘫靠在椅背。她记得自己高考都没那么紧张。

但她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场雨下得太突然,而她跟沈昭城走时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更别说伞了。

而且这是老式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只能停在陆上。

乔见熄了火,拔了钥匙,讪讪地看向沈昭城。

“沈总,你这车上有伞吗?”

沈昭城松了安全带,将西服外套搭在臂弯:“没有。你急着回去?”

这是要在这里等到雨停的意思吗?

乔见抿了抿唇,将手里的车钥匙递给他:“那倒不是。”

不知怎的,一想到要和沈昭城在车里待到雨停下来,她就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因为,他们二人不算熟悉,也互不了解,除了工作没什么好聊的。下了班她也不想聊工作。

沈昭城接过钥匙,甩了一圈握在手心。

“但我是。”

“……”

知道自己想多后,乔见莫名松了口气,她环顾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能挡雨的物品。

“那也只能就这么回去了。”

沈昭城没有应答,只是背过身去,开了车门。

乔见余光瞥过他透出衬衫的肩胛骨,叹了口气,拿过温夫人给的纸袋,也去拉门把手。

车门才一打开,一股夹杂着雨丝的寒意扑面而来,乔见抬头看了眼乌墨般浓稠的黑空和倾盆大雨。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团黑影,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她怀里。

是沈昭城那件价格不菲的西服外套。

乔见仰起头,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入他镜片后的双眼。

晚冬大雨中,他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衫,浑身湿透,沥出干净硬朗的线条,插着兜垂眸看她。

“防水性挺好的,也聊胜于无了,回去马上洗澡吧。”

乔见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

为了不让车内被淋湿,她还是撑起他的外套挡在上空,钻出车外后马上关上车门,蹙眉问他:

“那你呢?你怎么办?”

沈昭城锁了车,将钥匙塞入口袋。

“再问就湿透了,走吧。”

他摘下沾满雨珠的眼镜,拎在手上,一手插兜,迈开长腿离去。

他身量很高,影子被拉得很长。

路灯映亮洋洋洒洒的雨丝,打湿了整个世界,也打湿了那如一笔墨迹般逐渐晕染在雨里的人影。

乔见跟在他身后,静静听着暴雨的混响。

在走入岔路前,她朝他说了声:

“沈总,谢谢你。衣服我送去洗干净了再还你。”

雨实在大,乔见本来担心他听不到,想着要不要重复,就见他稍偏过头,下颚线锋锐,随便翘了翘唇:

“知道了,别傻愣着,快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在雨中走远,背脊笔挺,大雨涤荡也毫不显落魄。

冰寒的雨气绞着沈昭城的气息,送入乔见的肺腑,她打了个冷颤,也加快了脚步。

再怎么诟病这个老板,也否认不了他人好像应该大概也许…还是可以的。

回到家中,乔见一番洗漱后,擦着湿发,一边打开温太太给的袋子。

托沈昭城的福,这个袋子并没有怎么湿。

看到躺在礼盒里的波本威士忌后,乔见愣了愣。

她对这个商标很熟悉,自己父亲生前收藏的酒大部分都是这个牌子。母亲总会嫌他,带回一瓶又一瓶,都长得差不多,然后乔见和才几岁的小妹妹就会笑作一团。

慢慢回到现实,她目光低沉了不少,擦头发的动作也倏地顿住。

她有点想爸爸妈妈和妹妹了。

乔见没有珍藏酒的习惯,直接取来开瓶器和高脚杯,开了酒,给自己斟了些许。

她总是会把电视调的很大声,让荧幕里的人尽情谈话言笑,用别人虚情假意的欢乐把空荡荡的屋子填满。

似乎满世界都在喧笑,她的生活也就仍旧热闹。

乔见看着电视里一家人欢乐碰杯的画面,用力咬着上唇去隐忍什么,笑着举杯和他们隔空碰了碰。

独酌了一会儿,乔见吹干头发就去睡了。

撞了鬼一般,她今夜在梦里又偏头痛了。

可这次,沈昭城给她按了很久很久,她都没缓过来,只能吃药。后来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

但梦里的疼痛那么真实,直压得她醒来坐了好一会儿都还喘不过气。

确认自己的头并没有真的在痛,乔见才揉揉脸,翻身下床。

她想,如果沈昭城真的知道她的梦境,大概会很不淡定吧。那样养尊处优的一个人,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彻底放下身段。

以沈昭城目前对她的态度,除非是他装的太好,应该还是不知情的。

虽然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知道他忘记的是不是她的梦境。

但她突然很希望,他永远不要想起来。

今日开了一早上例会,整个执行部都病恹恹的。

午餐时分,大厦饭堂人头熙攘,打完饭后,边佳佳马上向乔见凑了过来。

乔见看她一上午都蠢蠢欲动,做好洗耳恭听的架势。

“说吧,这次吐槽哪位幸运儿。”

“还不是你这个猪头。”

边佳佳哼哼两声,强烈谴责她,“你昨天怎么给我发完要跑外勤,就不回我信息了?”

乔见认错迅速,态度良好:“我昨天手机没电来着。这样吧,你今天午饭我包了!”

免费午餐面前,边佳佳火速原谅了她,直接开始她今日份吐槽:“你都不知道,昨天下午监察组突击会议,让我们汇报部门工作,到九点才能下班,还得冒雨去挤地铁!你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乔见很想笑。

她很想说,她不仅因祸得福,还白嫖了一次头部护理,而且不仅不用挤地铁,还能开着劳斯莱斯直达家门,提早下班。

但她很惜命,才不会说这些,而是替边佳佳打抱不平:“啊,怎么这样!真过分!”

边佳佳搡了搡她:“听说这次突击是沈总定的,他没跟你说吗?”

乔见茫然摇头。

一上午的枯燥会议让短暂的午休更加可贵,分针狠心地走过整点,办公室里还是满斥着睡意,除了乔见谁也没能起来。

乔见看到在门口张望的王敏兰,站起来向她走去。

“敏兰姐,有什么事吗?”

把乔见带到茶水间外,王敏兰才将手上的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我们策划A组对Welly前期活动的策划,有什么疑问随时联系。”

“好,辛苦你们了。”

乔见接过文件夹,正欲回去,被王敏兰叫住了。

王敏兰左右瞟了两眼,皱着眉头问:“乔乔,英连这件事,你们B组有什么看法?”

王敏兰是策划部的大姐头,传统女强人,她的态度可以说代表着整个策划部的态度。

乔见这才想起除了她没人知道昨天的事,忙解释道:“这件事其实……”

但王敏兰没让她说下去,皱着脸唉一声,语气有些重:“听说你昨天和沈总出外勤,他有没有怎么说?不会又是去什么鬼聚餐吧,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员工情绪很不满,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敏兰姐,你误会沈总了。”

乔见神色严正起来,“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危机的到来和危机的后果。”

见王敏兰狐疑又迷惑,乔见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只隐去了一些细节。

王敏兰这才松下耸起的肩膀,嘴上说着“那就行”,但神情依旧是将信将疑。

乔见也没想着说服她,只说清事实就回到办公室。

分发了策划书后,每个人的表情都苦不堪言。策划组的接力棒交到他们手上,意味着摸鱼的日子到头了。

乔见在团队中是会务的主负责人,任务量是占大头的,但她没怎么丧气。

作为身经百战的咸鱼,她已经做到百忙之中都能工作摸鱼两手抓,所以虽然她没有上进心,但来什么活都不怕。

她回到座位,拍了拍文俊杰的肩:“小文,不如你试着做一下工作清单?我负责关键任务时间表,我们相互配合。”

工作清单是前期工作至关重要的环节,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动摇之后的整个工程。

文俊杰受宠若惊,一旁的边佳佳插话打趣:“乔乔,你该不会是想丢了包袱一身轻吧?”

乔见啐她一口,向文俊杰摆手道:“小文,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没那个意思。”

她只是见文俊杰最近的工作几乎都是打杂一类,不想他在Welly项目中也被边缘化,让他参与进来,为自己镀金的同时也提高能力。

但她越想越不妥,小孩心性不成熟,不会当真了吧?这冤种边佳佳!

正当她想再度解释时,文俊杰向她扬起笑容:“我知道,乔乔,我知道你想给我机会锻炼。”

他笑起来很阳光,但眉眼耷拉下来时又成了苦笑:“但我也怕我没能力胜任,拖了团队后腿。”

“傻瓜,怕什么。”

乔见坐了下来,与他平视,“我会帮你的呀。而且我看你以前专业也学的这个,肯定写过不少案例,这次也一样的,拿出你的知识来实践就好了。我觉得你完全没问题。”

文俊杰抬起眼,和她对视两秒,干脆地点头应了下来:“好。那我一定全力以赴。”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魏兴河突然叫了一声卧槽,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

只见行政部的人推了好几车包装精美的礼盒走了进来,每个都又大又华贵,垒得很高,排场十足,把A组和策划部的人都勾了过来。

行政部的人说明一番后,众人更是又惊又喜——这居然是Welly总部送的礼盒,专门表达与他们合作的诚意,慰问他们的辛劳。

这一举不仅安抚了众人因英连而生的不安,更是让他们有了装13的资本,这可是Welly总部送的礼盒!

兴奋过后,众人也纷纷猜测起来,Welly怎么会突然有这么直接的表示?

这时,乔见趁机站出来,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昨天的事。

听完她的话,所有人都一片哗然,心里五味杂陈。

高兴的是,将把柄交给贸促会,英连再怎么也得吃个限制或警告。

但更多的是心底的愧疚。

毕竟之前或多或少都有把沈昭城当靶子发泄不满,谁知人家是闷声干大事真君子,他们这些度腹的小人不仅嚼人家舌根,还沾了人家努力的光。

气氛有些尴尬。

一片寂然中,边佳佳率先提议:“要不然,今晚的聚餐,我们包了酒水,请沈总喝些什么,就当赔罪吧。”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高声应好。

魏兴河接话道:“沈总不是不喜欢员工喝酒,那不然就奶茶好了。”

乔见本来正和文俊杰一起捋数据,听了一耳朵,正想接一句“算了吧,他不喜欢甜的”,但马上反应过来,刹住了车。

下一秒,她眼神怔然定格,瞳孔渐渐散大。

她是在梦里得知沈昭城不喜欢甜的……

可为什么,他家里厨房,真的没有放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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