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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老御史为儿谋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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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凭君传语寄登徒,只合人间媚野狐。

    若有佳人怀吉士,从无淑女爱愚夫。

    甘心合处锦添锦,强得圆时觚不觚。

    莫再凿空旋妄想,任他才色两相图。

    话说杨御史自从在白公衙里赏菊饮酒,见了白小姐诗句,便思量要求与儿子为妻。原来杨御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做杨芳,年才二十岁,人物虽不甚丑,只是文章学问难对人言。赖杨御史之力替他夤缘,到中了江南乡试,因会试不中,就随在任上读书。杨御史虽怀此心,却知道白公为人执拗,在女婿上留心选择,轻易开口决不能成。再三思想,并无计策。

    忽一日拜客回来,刚到衙门首,只见一青衣人,手捧着一封书,跪在路旁禀道:“浙江王爷有信,候问老爷。”杨御史看见便问:“是吏部王爷么?”青衣人答道:“正是吏部王爷。”杨御史随叫长班接了书,吩咐来人伺候。遂下马进到私衙内,一面脱去官服,一面就拆开书看。只见上面写着:

    年弟王国谟顿首拜:弟自让部归来,不获与年台聚首于京师者,春忽冬矣。年台霜威严肃,百僚丕振,而清透人闻之,曷胜欣仰。兹者,同乡友人廖德明,原系儒者,既精风鉴,复善星平,往往有前知之妙,弟颇重之。今挟策游长安,敢献之门下,以为蓍龟之一助。幸赐盼睐而吹嘘焉,感不独在廖生也。草草奉渎不宣。

    杨御史看完了书,知道是荐星相之士,撇不过同年的情面,只得吩咐长班道:“你去看王爷荐的那位廖相公可在外面,如在,可请他进来。”长班出去不多时,先拿名帖进来禀道:“廖相公请进来了。”须臾,只见一人从阶下走上来。怎生模样,但见:

    头戴方巾,身穿野服。头戴方巾,强赖做斯文一脉。身穿野服,假装出隐逸三分。髭须短而不长,有类蓬蓬乱草。眼睛大而欠秀,浑如落落弹丸。见了人前趋后拱,浑身都是廉恭。说话时左顾右盼,满脸尽皆势利。虽然以星客为名,倒全靠逢仰作主。

    杨御史见了,即迎进厅来,见毕礼,分宾主坐下。廖德明先开口说道:“久仰台光,无缘进谒。今蒙王老先生介绍,得赐登龙,喜出望外。”杨御史道:“王年兄书中,甚推高明有道,今接芝字,果是不凡。”

    须臾茶罢,杨御史又问道:“兄抱此异术而来,京师中相知必多。”廖德明道:“晚生素性硁守,懒于干人。虽还有几封荐书,晚生恐怕贤愚不等,为人所轻也,未必去了。今日谒过老先生,明日也只好还去见见敝乡的陈相公、余少保、石都督、白太常三四位贤卿相罢了。”

    杨御史听见说要见白太常,便打动心事,因问道:“白太常莫不就是敞同年白太玄么?”廖德明应道:“正是贵同年白老先生。”杨御史听了,心中暗想道:“这段姻缘要在此人身上做得过脉。”因吩咐左右排饭,一面就邀廖德明往书房中坐住。

    廖德明道:“晚生初得识荆,尚未献技,怎么就好叨搅?”杨御史道:“若是他人,我学生也不轻留。兄乃高明之士,正有事请教。”遂同到书房中坐了。坐了一歇,廖德明就说道:“老先生请正尊容,待晚生观一观气色何如?”杨御史道:“学生倒不消劳动,到是小儿有一八字求教求教罢。”廖德明道:“这个当得。”

    杨御史随叫左右取过文房四宝,写了四柱,递与廖德明。廖德明细细看了一遍道:“令公子先生,这尊造八字清奇,五行相配,真如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又兼计罗裁出恩星,少年登科自不必说。目下二十岁,尚在酉限,虽得头角峥嵘,犹不为奇。若到二十五岁,运行丙子南方,看凤池独步,翰院邀游,方是他得意之时。只是妻宫不宜太早,早了便有刑克。”

    杨御史笑道:“算得准,算得准。小儿今春自会试不曾中得,发愤在衙读书。每每与他议亲,决决不肯认真,直要等中了进士,方肯议亲。我只道他痴心妄想,原来命中应该如此。”廖德明道:“富贵皆命里带来,岂人力所能强求?”又问道:“贵公子难道从未曾娶过?”杨御史道:“曾定过敝乡刘都堂的孙女,不料未过门就死了,所以直跟着蹉跎至今。”廖德明道:“既然克过,这命才准。只是后来这头亲事,须选个有福的夫人之命,方配得过。”

    正说着,左右摆上酒来。杨御史进了坐,二人坐下。一边饮酒,一边廖德明又问道:“令公子近日有甚宅院来议亲么?”杨御史道:“连日来议亲者颇多,说来皆是富贵娇痴,多不中小儿之意。近闻得白年兄有一令媛,容貌与才华俱称绝世。前日学生在白年兄衙中饮酒,酒后分韵做诗,白年兄醉了未曾做得,他令媛就暗代他做了一首,清新秀美,使我辈同年中几个老诗人俱动手不得。”

    廖德明道:“白小姐既有如此才华,可谓仕女班头,令公子又乃文章魁首,自是天地生成一对好夫妻;况老先生与白公又系同年,正是门当户对,何不倩媒一说?”杨御史道:“此虽美事,只是敞同年这老先生性有些古怪,他要求人,便千肯万肯,你要求他,便推三阻四,偏有许多话说,所以学生不屑下气,先去开口。这两日闻知他择婿甚急,若得其中有一相知,将小儿才学细细说与此老知道,使此老心肯意肯,然后遣媒一说,便容易成了。”

    廖德明道:“老先生所见最高,只是晚生人微言轻不足取信。明日往候白公时,倘有机会,细细将令公子这等雄才大志说与他知。”杨御史道:“既有此高情,切不可说出是学生之意。”廖德明笑道:“这个晚生晓得,这也不独为令公子求此淑女,送这等一个佳婿与白公,还是他的便宜。”

    二人说得大悦,又饮了数杯,方才吃完饭,廖德明就告辞起身。杨御史道:“尊寓在何处?尚未曾回拜。”廖德明道:“小窝暂寄在浙直会馆,怎敢重劳台驾。”说毕,送出厅来,到了门前,杨御史又嘱咐道:“此事若成,决当重谢。”廖德明道:“不敢。”方才别去。正是:

    曲人到处皆奸巧,诡士从来只诈谋。

    岂料天心原有定,空劳明月下金钩。

    杨御史送了廖德明,回衙不题。且说廖德明受了杨御史之托,巴不得成就此事,就有托身之地。回到馆中,宿了一夜,次早起身梳洗毕,收拾些干饭吃了,依旧叫家人拏了王吏部的荐书,竟往白太常的私衙而来。

    到了衙前,先将王吏部的书投进去,等了一会儿,方见一个长班出来相请。廖德明进到厅上,又坐了一歇,白公方才出来相见。叙过了来意,吃了茶,白公便问道:“王年兄称先生风鉴如神,但学生衰朽之夫,岂足以当大观。”廖德明道:“老先生道光德誉,天下景仰,非晚生末学所能浅窥。倘不弃鄙陋,请正台颜,容晚生仰测一二。”

    白公将椅子向上移了一移,转过脸来道:“君子问灾不问福,请先生勿隐。”廖德明定晴细细看了一晌,因说道:“观公神凝形正,俨然有山岳之气象。更兼双眉分耸入鬓,两眼炯炯如寒星,为人一生高傲,行事清奇古怪,处艰难最有胆量,遇患难极重义气。最妙在准头隆直,五岳朝归,这富贵只怕今生享他不尽。只惜神太清了,神清则伤子嗣。说便是这等说,却喜地阁丰厚,到底不是孤相,将来或是犹子,或是半子,当自有一番奇遇,转高出寻常箕裘之外。”

    白公叹道:“学生子息上久已绝望,若得个半子相依,晚年之愿足矣。若说眼前这些富贵,不瞒先生说,真不异浮云敝屣。”廖德明道:“据老先生之高怀,虽不恋此,若据晚生相中看来,这富贵正无了期,子息上虽非亲生,另有一番奇遇。目下印堂红黑交侵,若不见喜,必有小灾,却不妨。老先生可牢记此言,到明日验了,方知晚生不是面欺。”白公道:“多承指教,敢不心佩。”正相毕,左右又唤了一道茶来。

    吃了茶,白公又问道:“先生自浙江到京师,水陆三千余里,阅人必多,当今少年才士,看得几人中意?”廖德明道:“晚生一路看来,若论平常科甲,处处皆有。倘要求旷世奇才、名重天下之人,惟有杨御史令公子方才当得起。”

    白公惊问道:“是那个杨御史,难道就是敝同年杨子献么?”廖德明道:“是江西讳廷诏的,到不知可是贵同年否?”白公道:“正是,他只得一位乃郎,前年中了乡榜。学生曾见过。其人也只寻常,就是朱卷,也不见怎么高妙,为何先生独取此子?”

    廖德明道:“若论文章一道,晚生不敢深辨。若从他星命看来,文昌躔斗,当有苏学士之才华,异日自是第一人,玉堂金马。不但星命注定,就是他已经乡荐,今年二十岁,仍然终日潜修,尚未肯议婚,只这一段念头也不可及。老先生不要等闲错过。”白公道:“原来如此,学生到也不知。”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廖德明就起身告辞。白公道:“本该留先生在此小酌三杯,奈一个敝相知见招,往李皇亲府上去,已着人来催早去,故此有慢先生,多得罪了。”随命家人封了一两代仪,送与廖德明。廖德明打一拱受了,再三致谢出门,随即将此话报与杨御史去了。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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