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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娥语录

邵景詹Ctrl+D 收藏本站

翠娥,姓李氏,淮扬名娼也。幼有贞性,长通诗书,论议蜂起,不伤于正。自以身隶乐籍,怨恨殊不聊生,有欲一见之,强而后可。至元二年,云间陆公宅之为扬州总管。一日,以官召之,不得已至。命之歌,对曰:“幼时未习。”公怫然曰:“然则汝习学何事?”曰:“学读《史》、《汉》等书。”公不以为然,难之曰:“汝能识字,必能赋诗。”因指庭前梅树为题。翠娥口占曰:

  粲粲梅花树,盈盈似玉人。甘心对冰雪,不爱艳阳春。

  公奇之,乃赐之坐,问曰:“尔既读《史》、《汉》,累朝典故,谁氏最熟?”对曰:“最喜看两晋人物。”公戏之曰:“然则汝独不知江左风流乎?”对曰:“自来人议魏、晋浮靡,人物放旷,自妾观之,殊觉贤懿。试看陈令史居父忧,使婢丸药于丧次,遂大见贬议,沉落累年。阮光禄食肉饮酒于衰绖中,何曾大言排斥。此可想见当时士风,凡居丧而饮酒近内者,为希世骇俗之事矣。不然,以曾之豪侈,岂暇计小节哉?至于今学士大夫,非但近内,有育婴孩者;非徒饮酒,有耽声乐者。举世无放旷之议,行己无罪戾之嫌,方之魏、晋,其贤岂啻千里哉!”公闻其语,益起敬焉,以为乐妓中不意有识如此。因谓之曰:“尔读书明理,何不择士人嫁之?终始一节,彼必汝重。乃欲身沟渎而志江湖,伍燕雀而希鸿鹄。共谁信之?”翠娥乃颦蹙而对曰:“夫闺壶之中,非狎昵之所。上承祖父,下导子孙,立身成家,纲纪法则,皆由此出。世人鄙俚,乃视妻妾为狎客,闺帏为乐地,谈道义于朋友,而恣非僻于妻拏。正容止于昭明,而丧廉耻于幽曲。子孙不肖,婢仆为奸,未必非躬自导之也。故先王有房中之乐,以养性情,以节嗜欲,今忽之久矣。配女良家,犹未免于淫亵;取娼为媳,谁肯与之尊严?与其嫁而导淫于人,宁自守而独居以死耳!”公又曰:“然则汝将终于此乎?”对曰:“此未可骤议也,异日烦相公处分耳。”公大加敬重,遣使护送而归。居无何,翠娥束髮簪冠,披道士服,持疏赴公而拜恳曰:“妾受命孤茕,不娴歌舞,羞花月之易染,慕云水之常清。顾豪里少年,势似疾风之摇落;贱门弱质,心忧多露以沾濡,若生无山岳之依,宁死作沟渠之瘠。誓无二志,负厥初盟,幸赐一言,弹彼浮议。”公深嘉其志,援笔作檄文一道授之。翠娥遂终身于洞真观。而公每衣食之余,数嗟叹,为人叙其始末。其文虽近于戏,颇脍炙人口,略述其概,以资一笑焉:

  淮扬第一部,教坊占排场,曾使万人喝采,《道德》五千言,公案投机窍,遂能一念

  皈依。交媾功成,阴阳炭烧空欲海;修持行满,雌雄剑劈破愁城。七星冠刚替下凤头簪,

  双情结生纫做鹿皮袋。空非空,色非色,色即是空。道可道,名可名,强名曰道。往常

  时红裙、翠袖、生绡帕,猛可里草履、麻衣、扁皂绦。销金帐冷落风情,养丹炉消磨火

  性。半世连枝并蒂,算从前历尽虚花;一朝剗草除根,到此际方成结果。寻几个烟霞外

  逍遥伴侣,抵多少尘埃中浮浪男儿。存一点至诚心,百事可做;少几处风流债,一笔都

  勾。试问他浊酒狂歌,争如我清茶淡话?一跳身才离了百战棚中圈子,双摆手便作个三清

  门下闲人。赤紧地无是无非,到后来自由自在。玉楼花下千钟酒,几番歌《白紵》遏行

  云;纸帐梅边一炷香,从此诵《黄庭》消永日。桃花扇深藏明月影,柳子瓢长醉白云乡。

  打开老病生死关,识尽悲欢离合幻。烧夜香非寻佳偶,披鹤氅星月下礼拜茅君;登春台

  不望远人,驾鸾车云霄上衹寻萧史。畴昔微通一笑,白面郎争与缠头;如今顿悟三生,

  青眼客便当抬手。既不作入梦朝云暮雨,也须撇等闲秋月春风。若教了蒲团上工夫,识

  透本来面目;便可到蓬壶中境界,修成方外神仙。倘有恶少年设局团场,岂无善男子降

  魔伏怪?君不见扬州路上行军总管,却不是洞真观里护法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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