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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 质量体系认证成为企业的“心病”·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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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柳钧想想年轻爱玩的梁思申,再想想一本正经的宋运辉,若有所悟。他一边上路,一边回拨开会期间不便接听的来电,有个电话号码很陌生,他打通,那边的女声就自来熟地问:“腾飞公司的柳总?您好您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崔冰冰,工行市分行的皇牌信贷员,呵呵。我从朋友那儿看到您申请高新企业认证的报告,很有兴趣,想约个时间上门谈谈。”

“噢,你好。”柳钧说完就想到,人家“冰冰”有礼地称呼他“您”,他却用了一个“你”,可是从小习惯改不掉,他只好将错就错了。“现在就可以,我二十五分钟之后到公司。”

那边的崔冰冰非常爽快地答应。但是柳钧却看到时钟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二十五分钟之后就是下班时间。以他对银行那帮大爷,尤其是四大银行那帮大爷的了解,他怀疑崔冰冰得爽约。于是柳钧一路等着崔冰冰来电反悔,结果一路等不到,却一进公司大门,就见到门口一辆白色帕萨特,帕萨特里刚刚钻出一名女子,鲜红的真丝圆领衫,齐肩短发,微胖,唇红齿白,手臂一条红玛瑙珠子手链,未语先笑。柳钧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在豪园门口借生日发酒疯的阿三吗?难道崔冰冰就是阿三?说什么皇牌,不会是黄牌吧。

“阿三,你好。”

阿三微微一愣,就笑眯眯道:“柳总吧?真好效率,这么快连我匪号都打听出来啦。下班时间谈工作,不过柳总应该不会见怪。柳总就这一片厂房吗?”

崔冰冰若无其事地递上名片。反而柳钧一头雾水,难道这个无厘头一样的阿三还很有名?“是的,只有这一片。”

“我问朋友借阅了贵公司的资产负债表,难道贵公司的固定资产全放在设备上?这是我今天上门想解开的第一个谜团。”

柳钧喜欢崔冰冰直奔主题的态度,更喜欢崔冰冰信手拈来一连串数字的神功,这才对这个无厘头阿三刮目相看:“确实,固定资产分配在资产负债表上看不出来。请去我办公室,我有本公司全部设备价格的复印件。你也可以换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进车间现场看看。”

“行,先看资料后看现场。喂,柳总,您问谁打听到我?”

柳钧扭头看看并肩而行的崔冰冰,忍不住笑出来:“我见过你,在豪园,你生日那一天,你跟一帮女朋友玩得很尽兴,追着人疯砸蛋糕,我正是被你们追砸的其中之一。”

柳钧等着看崔冰冰表现尴尬,却不料崔冰冰笑道:“哈,记得记得,我那天对着蜡烛许愿天上掉帅哥,然后我记得很快就跳出来两个帅哥,我的许愿灵极了。当时喝多了,没记住人脸,既然柳总是帅哥,那就不会错了。蛋糕好吃吧?我特意从上海拎回来的。另一位帅哥是谁?介绍认识认识,这个愿还真是灵光得不行。”

柳钧反被吃豆腐,看起来这个阿三醉时惹不起,清醒时候依然惹不起。“另一位是小K申华东。我等下去他家吃饭,你不妨一起去。”趁着进门找复印件的当儿,柳钧仔细看清楚手中崔冰冰的名片,一看职位,颇有点儿不信,这么年轻,这么无厘头的人,居然已经位居市分行的小中层?可是看她开着帕萨特,应该门面不假。

崔冰冰拿到文件袋,打开一看就递回:“对不起,英语全还给老师了。柳总跟我说一下吧。”

“是德语,不如我们下去看图对照。对不起,我们公司没有一个女员工,请崔小姐换一下我的干净工作服,牛仔裤和运动鞋穿进车间无妨。”

崔冰冰倒是熟络无拘,套上柳钧庞大的工作服,还笑嘻嘻甩一个水袖做一个鬼脸。被工作服掩住红装的崔冰冰,柳钧更不把她当女人看待。两人先去新建研发中心大楼,看里面的昂贵仪器,对照资料图上面的马克标价,一目了然,看图说话。看完研发中心,崔冰冰的评价是整幢楼每一个角落都比总经理室豪华舒适。再去车间看设备,依然是看图说话。

一圈儿下来,夏日的天色早已黯淡。崔冰冰石破天惊来了一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贷款这么低,呵呵,贷不到吧。我第二个谜团揭开了。”

“咦,为什么?一方面是你们这样的四大行不愿搭理我,一方面是股份制小银行给我的贷款额度有限,原因是什么?”

“首先,你损益表上面的利润数字实在是太漂亮,漂亮得假,不像是传统机械制造企业,要不是我看你申请高新技术企业认证,我先拿你当骗子看待,而且是不成熟的骗子,做假报表水平太次,一看就是假外资的练摊出身个体户水平。单纯看报表,谁也不会想到你的车间里金屋藏娇。承认吗?”

柳钧想不到还有这么个理由,“国内的机械……嘿嘿……名声都给低级加工败坏了。这种毛利,在我以前服务的德国公司属于很正常。”

“你是真外资?”

柳钧不予正面回答:“我持德国护照。”

“坐我的车回城吧?我们路上可以继续谈。”

柳钧从善如流,脱掉工作服扔进保安室,上了崔冰冰的车。想不到崔冰冰性格硬朗,开车不到十米却让柳钧皱起眉头。为小命着想,他强烈要求撤换司机,好在崔冰冰也不坚持,两人换个位置。

“我们继续。第二个原因,你固定资产中的地皮占比太小。我们银行看你能拿出什么做抵押。设备,是我们最不要的,转手太难。那么地皮,你那么小一块地能估价多少?所以你只能拿到一点点贷款,其余只能给你开承兑。你目前的贷款银行有没有跟你说明其中的原因?”

“没说。可我钱不够才问你们银行贷款,而且以我目前的产能,这块地绰绰有余,我挣来的利润只够买设备,买了设备就没钱买其他的,你看我的设备都多贵。”

“你的想法有你的道理,但不是跟银行打交道混贷款的好思路。大言不惭地说,我之所以成为皇牌信贷,是因为我做一笔贷款,交一个朋友,而且不是酒肉朋友。我通过充分深入地了解一家企业,帮助发掘企业的成长性,就这样。起码,你从没见过我这种主动出击,送上门来的四大行大爷,是吧?”

柳钧也不知道这个皇牌抑或黄牌满嘴是吹牛还是真话:“那么我该怎么获得更多贷款?”

“有不少企业是这么做:利润再投资,一部分买地,一部分买设备,或者甚至租赁设备。买地的好处有两方面:一是方便贷款做抵押物;二是等待地皮增值。就目前来看,有不少圈地成功的企业,我看他们资产表上的资产增值,主要体现在地价评估增值上,辛辛苦苦做得的利润,哪能跟这种增值相比?基本上是又轻松又快捷又量大。”

“问题是我的资金有限,更新设备又是当务之急。”

“谁家资金都不闲着,但有人大胆,买地等升值的同时套出贷款……自己去领会吧。目前一般人拿地不容易,但像你这种有项目的外资制造企业拿地,又另当别论。全体政府机关大约都夹道欢迎你外资进场,还提供你最优惠地价。这其实是很简单明了的一条思路。”

柳钧听了心中豁然开朗,以前跟他接触的信贷员也有隐隐约约说起,可是他没往心里去,因此也从无深入探究,被崔冰冰明刀明枪地一说,他才算真正明白工业区里一家明明效益并不怎样的公司,两年里眼看着它规模飞速膨胀,发展势头惊人,他原来一直搞不明白那家公司哪儿来那么多的钱呢。“可是资金链绷得这么紧,到固定还贷期拿不出钱还银行,岂不是很糟糕?”但是柳钧这句话问出,自己心里就有了答案:遍地的地下钱庄,异常便利快捷的民间融资,即使利率很高,可是拿来调几天头寸,还是可行的,“哦,有数了。”

“侬真是老灵光咯。不过最大前提是企业有潜力,要不然银行不敢冒险。”

“只是……你一向这么直接跟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说出银行的秘密吗?不怕被你们银行亮黄牌警告?”

“我出道至今,这么毫无保留地传授秘诀,你还是第一个。呵呵,够献媚吧?”

柳钧听得毛骨悚然,心里无比怀疑兜里那张名片的真伪,这年头,尤其是财大气粗的工行市分行,能出这么一个平易近人到献媚级别的信贷员吗?柳钧抓紧时间斜睨一眼,却正好见到崔冰冰抱臂笑眯眯看着他,落落大方,却笑容诡异。他心里更加怀疑,企图赶紧脱身,心生一计:“受教了,我每天钻在车间里,你说的这些还真没去想。呃,你这车是不是好多日子没换机油了?听着声音不对劲。”

“这也听得出来?”崔冰冰异常好奇。

“当然,我每天做的就是这种事。你想象一下,你用手掌搓木板是什么声音,手掌抹厚厚一层油之后又是什么声音,区别很大。”

“对啊。我买来一千公里时候去4S店保养过一次,他们说很好很好,我后来就没再去过一次。”

柳钧大惊,指着里程表问:“你开了这么多公里,还没换机油?”

这回,崔冰冰收起镇定,心虚地道:“我就市区开开,而且开得不快的,车子也经常洗……”

“这叫隔靴搔痒。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的手臂在水泥上磨,多磨几下破皮了。机械也是一样,没有机油保护,很快磨损。既然我看到了,不能不管。”柳钧征得崔冰冰同意,开去4S点,结果人家关门。他就非常热心地联系他熟悉的车行,到店里打开前盖一片墨黑,他忍不住笑出来声来,当场与老板敲定需要换机油及其内部机械的清理。一切安排停当,崔冰冰现场监工,他赶紧溜走去申华东家了。

这边崔冰冰还感激得不行,觉得柳钧耽误约会帮她这个车盲事事安排妥帖才走。那边柳钧一到申华东家,就让申华东家在场众人帮忙打听工行有没有崔冰冰那么一个女人。在场有在工行开户的朋友都帮忙打电话询问,一轮问下来,答案令柳钧吃惊,崔冰冰一点儿没骗他。反而他被大伙儿猛烈取笑,四大行对他冷漠点儿吧,他要抱怨,对他好一点儿,他又要疑神疑鬼,倒是让四大行很难拿捏分寸。

在场的都是车坛老友,来之前基本上已经上网查过国内国外的网站,众人对于纽约的飞机撞大楼,并无太多新鲜见解,与宋运辉提出的并无二致。凑一起基本上还是为了玩,饭后就开起一桌麻将。爬不上麻将桌的柳钧提出国庆节前找个地方吃螃蟹赏桂花,众人一致叫好,很快便拟出最佳地点,最佳行动方案,当场就有人一个电话过去与养螃蟹的联系下最好的螃蟹,有人则是与桂花浓密的农村联系好饭店。申华东当即将方案上传到车坛。

看着申华东上传,柳钧笑道:“刚才我说的那个崔冰冰,就是在豪园门口扔我们一身蛋糕,还骂我们奶油的阿三。”

“什么,那个十三点?正常时候怎么样?难怪你疑神疑鬼。”

“你自己去看,她那车子,估计得修到半夜十二点。”柳钧将崔冰冰车子情况一说,旁边听见的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想到崔冰冰并非无厘头,而是真的找上门来说正经事,对于一个四大行小中层而言已是非常难得,柳钧收起起初走避三舍的念头,与申华东家保姆要了一盒蒸饺,去车行探班。

果然见崔冰冰坐在车行里无聊地拍蚊子看电视。崔冰冰见到柳钧去而复回,开心得不行,跳起来接过饭盒,连声道谢:“柳总,我还替你想到一个原因,你的车子太寒酸,换门面好点儿的吧。”

车老板大声道:“柳总车子不比你的便宜。人家那马力,轰出去小钢炮一样,内行人才买他那车。”

崔冰冰惊讶,“柳总,我对你越来越好奇,回头找时间再去你公司,你得给我讲讲你办公司的思路。”

“不给贷款不让进门,呵呵。”

“贷款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我都倾囊而出了,你还想怎样?见过我这么爽快的人吗?”

“没见过,你态度好得不正常。”柳钧让崔冰冰吃蒸饺,他去帮车行老板修车。等车子修好,柳钧打算掏出钱包,旁边的崔冰冰早眼明手快,把柳钧的手按住,她摸出自己的钱包,将修理费结清。这又让柳钧心中称奇,大好的让他掏钱的机会,崔冰冰却很廉洁。看起来崔冰冰还真是贷一笔款交一个朋友,而且不是酒肉朋友。更让柳钧不适应的是,崔冰冰硬是提出送他回家,而不理什么男士有义务送女士回家这种鬼话。可是半路上崔冰冰又提出请柳钧做她陪练,陪着她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提高她的驾车臭水平。柳钧若非见过崔冰冰将数字如数家珍,真想将她脑袋拧下当木鱼敲。幸好崔冰冰脾气好,笑嘻嘻地一边说自己笨,一边死不悔改,气得柳钧脸色铁青,她才将柳钧扔在小区门口,哈哈大笑而去,仿佛她就是为刺激柳钧的火气而来。

柳钧本就对崔冰冰将信将疑,虽然出于礼貌,十分钟后又打崔冰冰手机问她安全到家没有,被崔冰冰连声赞美得他都会脸红,可是心中疑团还是在电话里跟他爸和盘托出,想知道那女人究竟打什么主意。柳石堂的话让柳钧差点儿跳起来。

“前阵子我不是回家闲着吗,我托朋友去说李××的女儿。那个李现在退居市政协,不过这一家弟妹不少,全在市里当官,势力你可以想象。昨天朋友才回话说李××对你的条件挺喜欢,打算安排个时间先与你见个面……”

“搞什么,相亲?老土,不干。”

“我知道你嫌相亲土,不敢跟你说。那个李××的女儿就在市工行上班,李××是女的,她女儿姓什么我倒是忘了问。”

“是啊,有些人在家是某某某女儿,出嫁后改称呼变成谁谁谁太太……什么,市工行?崔冰冰调戏我?”

“我也怀疑是。否则你想啊,像市工行那种地方,寻常人混到信贷已经不容易,起码得从柜台做起做上好几年。更别提这么年纪轻轻做个小中层,没一点儿背景哪儿行?我明天问朋友打听清楚。”

柳钧终于明白崔冰冰为什么一晚上都笑眯眯的,态度好得不像四大行信贷员,敢情她就在偷看他的好戏,那心情,自然是要多愉快就多愉快。想通这点,柳钧郁闷得直挠墙,生气爸爸一直瞒着他。

因此崔冰冰再次邀约上门面谈的时候,柳钧一口回绝了。正好他也有事,宋运辉亲自打电话过来,让他去设备小修现场看特种配件安装调试,基本上就是大考中的口试。虽然柳钧的产品已经在实验室模拟环境下经受住考验,可是谁都知道现场情况千变万化,弄不好头顶掉下一顶脆生生的安全帽,也会砸得设备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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