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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新宠物闷罐逃窜 旧相识满腹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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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把树叶染红。

    安岭监狱的小花园呈现出五彩缤粉的色彩。焦鹏远的放风时间已不受任何限制,从早上开门到晚上关门,他愿意在花园里呆多少时间都行。秋风给他送来新的喜悦,不仅是红叶胜于二月花的赏心悦目,更有了一群新的伙伴。它们是在草丛、墙角跳跃并发出“瞅瞅”声的蟋蟀。

    他第一次见到它们的身影是在午夜,地铺的板缝里发出清脆的“瞅瞅”声,此起彼伏,悦耳动听。他以为这天籁之声来自梦境,来自天国,直到一只蟋蟀跳到他的额头,“嗽”了一声后又迅速跳开,他才知道蟋蟀与他同处一个地方——安岭监狱。

    焦鹏远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惟恐惊扰了蟋蟀的嫁戏。它们也许是来看望沉默的囚徒,也许是来拓展新的空间。焦鹏远不禁怅然想到,老子所言果然不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连秋虫也应时而生。只有自己在囚室里衰亡。秋风在把落叶劲扫之前,给它们抹上一层红艳,展现最后的辉煌;却不给他的余生一个机会,只是吹白了他的头发。

    听着秋虫的欢唱,焦鹏远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静寂之夜缓缓飞升。老子所言的一究竟是什么?是终极真理还是创造万物的原动力?如果一是原动力,为什么一不能直接生出万物,还要经历一生二,二生三的过程,最后由三来生出万物呢?什么是二,什么又是三呢?也许中国始祖一开始就懂得世界是多元的,一并不能生出万物,要先生出二,二再生出三,三才能担负起生育万物的责任。一是条直线,二已经发展成平面,三就进入了立体的三维空间,三生出万物之后世界就是多元与多维的无垠状态。

    在秋虫的鸣唱下,在寂静的长夜,焦鹏远觉得身体与思想进入了深送的宇宙,深感以前在长期工作中习惯的一元化的领导方法是太幼稚了,在貌似强大、一言九鼎的长官意志外,还有人法地、地法天、无法道、道法自然的宇宙法则在起着根本的作用啊!他自嘲地一笑,如果不是身陷囹圄,如果不是被剥夺了一切权力,怎么会突然开悟呢?他对在囚室里跳来跳去的秋虫心生感激和敬畏,觉得它们的几声“欺嗽”比他一生读过的经典更具有哲理启迪。

    拂晓,红叶在囚室的窗口招摇。焦鹏远走出囚室,在风圈打起了太极拳。入狱以来的颓唐被秋风扫空,他边打边吟:“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执行看押职责的武警战士和焦鹏远的关系已处得很熟,甚至对这个遵守狱现的老干部有许多好感。一个十八九岁的武警战士站在简道的高台上说:

    “老焦,你念诗呢?”

    焦鹏远并没有停下手足的动作。

    “不是诗,是〈易经》里的话。读过〈幅经》吗?”

    “哪两个字呀?”

    “易是上面一个日字,下面一个月字,日月交替就是易。经是念经的经。”

    战士用手指在手心里写着笔划,停住说:

    “老焦,上边是个日,下边是月,没有这个字吧?月字再加一横,是冒险的冒。”

    焦鹏远笑起来。

    “日字下边那个月字,是变形的。嗅,这么说你就明白了,是容易的易。”

    战士也笑起来。

    “你早说容易的易字,我早懂了。这个字谁不认识。那我懂了,你说的(易经)就是容易念的经,对不对?”

    焦鹏远笑得练不下去了。

    “你呀,小鬼,什么文化程度?”

    “高中。”

    “高中还没听说过(易经)这本书?小鬼,你高中白上了。(易经)读懂可不那么容易。”

    战士看看周围,低声说:

    “老焦,你别叫我小鬼,违反狱规。有事你要按规定说‘报告,政府’。乱叫你要挨批的。”

    焦鹏远无奈地一笑。

    “好,那就报告政府,你能给我找一个旧的搪瓷缸子吗?破的、漏的,没关系。”

    “你干什么用?”

    “养蛐蛐。这院里蛐蛐多着呢,都不怕人。反正我闲着也没事。”

    “你这么老了,能抓住蛐蛐?”

    “试试。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嘛。”

    “我找找看。”

    很快,战士找来一个白色的旧搪瓷茶缸,上面印着一个红色的“奖”字。

    “老焦,太脏,你看行吗?”

    “行,行,太好了。我给蛐蛐安个家。”

    焦鹏远从战士手中接过茶缸,回到风圈里。他先在茶缸里装了些土,又拿块石头把土砸实。战士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焦鹏远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儿童时期。他这里听听,那里拨动拨动。几只蟋蟀在他扑去的那一刻逃脱了,逗得战士笑个不停。另一个战士也走过来观看老干部抓蛐蛐的狱中奇观。

    不到半个小时,焦鹏远用手扣住了三只蟋蟀。尽管追赶蟋蟀他摔了四五个跟头,身上沾了许多泥土,但他还是很兴奋,连眼睛都闪光。

    “老焦,你还真不简单。”

    焦鹏远把三只蟋蟀放进菜缸里,盖上盖,得意地说:

    “三只小蛐蛐,就能把我这个老头子调动得晕头转向,是它们不简单。我都出汗了。”

    “小心,别感冒。”

    焦鹏远拔起一棵狗尾草。去掉头部和外皮,只剩下一条针细的嫩茎。抱着搪瓷茶缸,进了囚室。把菜缸放在抽水马桶旁边。

    闷上它们几个小时,待它们熟悉并接受了新的环境,就可供我观赏了。这个想法刚一闪过,焦鹏远顿生悲哀,我是不是盖住盖子的茶缸里另一只可供观赏的蛐蛐呢?是呀,我已熟悉并接受了这个新的环境。

    吃过午饭,睡过午觉之后,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拿起菜缸子放到耳边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轻轻打开盖子。

    三只蟋蟀各占一方,它们似乎在黑暗中划分了各自的地盘。尽管盖子已经打开,但它们似没有起跳逃生的欲望,静卧一动不动。

    “好,现在开会,你们谁先发言?”

    三只蟋蟀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个振动翅翼发言。焦鹏远把细茎探入,轻轻拨动一只最小的蟋蟀的须子。它猛地跳出茶缸,三蹦两跳就消失了。

    “你还是耐不住寂寞呀。”

    剩下的两只,一只肥胖,一只墩实。虽非上品,聊胜于无。焦鹏远把肥胖的命名为一号,把墩实的命名为二号。他用细茎触摸两只蟋蟀的牙,都开了牙。属于能咬斗的品种。他用细茎把两只赶到一起,拨动头部的长须。两只都张起了翅翼,“瞅瞅”叫了几声。

    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期待着一号与二号,或者二号与一号,能向对方发起攻击。

    他用细茎拨拨一号的牙,又拨拨二号的牙,两只蟋蟀摆起了进攻的架势。等了十几分钟后,一号和二号不但没有捐起来,反而各自转身后退。

    焦鹏远对一号和二号的和平共处很失望。这时,两名武警战士进了屋。

    ‘焦鹏远,给你换号,有床,有桌子,有沙发。”

    一个战士朝茶缸里看了一眼说:

    “你还斗蛐蛐?”

    “没有。它们和平共处,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仅仅是互相叫了几声。”

    在筒道,双手捧着茶缸的焦鹏远突然站住,他一眼认出两名武警押解迎面而来的是儿子焦东方!

    押解焦鹏远的一名战士想用身体挡住焦鹏远的视线,他愤怒地叫了一声:

    “让开!”

    战士本能地挪开了身体。

    他见儿子剃成了光头,一阵心酸,掉下眼泪。儿子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他都不觉得再有什么意义,只知道他是儿子,亲生的儿子!

    焦东方也想站住,但被武警推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在与父亲擦肩而过时,轻轻叫了一句:“爸爸。”

    一声久未听到的“爸爸”的呼唤,使焦鹏远全身像触电般地抖动了一下,他双手捧着的茶缸掉落地上。两只蟋蟀从容地跳到筒道上,消失在草丛中。

    焦东方被押进了一个房间。他坐在中间的凳子上。一名武警走到他身边,用钥匙取下了他的手铐。

    他认出长条桌后面全是熟面孔:周森林、陈虎、焦小玉。陶铁良。使他略感意外的是发现陶铁良的警服上扛着一级警监的肩章。

    “小玉,你好,很久没见了。”他冲妹妹点点头。

    陶铁良的喉咙有些发紧。方凳上坐着的罪犯就是他今天要用暗号接头的人,也是夺去玲玲生命的凶手。以往不共戴天的仇恨,能让焦东方建立起对我的信任关系吗?如果他认为这是个圈套,反过来指控我怎么办?王中王是什么时候与焦东方设定好用香烟接头的暗号,是在焦东方被捕之前还是被捕之后?焦东方事先知道和他接头的人的姓名吗?如果我把内藏密写显影液的香烟给他,他并不知道里面有东西,抽起来觉得不对劲,把里面东西当场暴露出来,那又该怎么办?

    陶铁良作为主审面对犯人的较长时间的沉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这是常用的手段,利用沉默使犯人感到精神的压力。

    “焦东方,我们又见面了。”陶铁良的语气并不严厉,“你还有许多问题没有交待,有的交待一些但没有彻底交待。尽管你方方面面有许多关系,但依你现在的处境,是不应该继续抱什么幻想了。你怎么样?收监以来,认识上有一些提高没有?对你的问题有没有新的认识?”

    焦东方微微一笑,讥讽地说:

    “有一些新的认识。比如说,我注意到你已经扛上一级警监的牌牌。这就意味着你是局级了。你应该感谢那些被你抓起来的犯人,是他们给你创造了立功提职的机会。我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在街上抓小偷呢。这世界真是沧海桑田。说句冒犯的话,你当上了~级警监,岂不是西蜀无大将,廖化当先锋。”

    陶铁良的手掌重重击在桌面上,一瓶矿泉水翻倒。“西蜀无大将,净化当先锋”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心。盛怒之下,他真不想与焦东方用暗号接头,就让这个狂妄之徒烂死在监狱!他冷笑道:

    “廖化也能要你的命!你是什么,不过是一条丧家犬!落水狗!”

    陈虎的手在下面轻轻拉拉陶铁良的衣角,示意他冷静。

    焦小玉没想到哥哥还这么嚣张。她摸摸兜里的照片,想着是否该把它拿出来。来安岭监狱前,纪涛同意把焦东方的婚照排出一张带往监狱。焦小玉选出她最喜爱的焦东方与田聪颖并肩侧身远眺的照片,纪涛也觉得这张不错。他告诉焦小玉,已经与狱方联系过了,照片经过狱方鉴别后允许交给犯人。从市局招待所出发前,焦小玉把准备给焦东方送婚照的计划告诉了周森林、陈虎和陶铁良。陈虎说逮捕焦东方时曾经允许照片洗印好后送给他看。陶铁良与周森林都没有表示不同意见。来到安岭监狱后,焦小玉把照片交给狱政主管人员鉴别检验,未发现任何问题,把照片退给焦小玉,同意由她面交焦东方。面对焦东方的恶劣态度,焦小玉觉得枉费了自己一片心意。

    陈虎为了缓和审讯的紧张气氛,平静地说:

    “焦东方,用语言来攻击他人,恰恰说明了你的虚弱。你的罪行严重到何种程度,你的心里清楚。你还年轻,态度好,也许罪不至死。你应当珍惜每一次提审,作为你立功减罪的机会。你听清楚了,我说的不是立功赎罪,你的罪行是赎不完的。争取减罪,争取留条命,是你当前惟一能作的。你狂有什么用?你表演给谁看?告诉你,在这里没有掌声,无人给你喝彩。”

    陈虎与陶铁良低声耳语:

    “这种对抗的状态问不出什么东西,是不是把照片拿给他,先动之以情再说?”

    陶铁良点点头。陈虎见焦东方沉默了,不像一上来那么做气,便温和地说:

    “焦东方,你比我的岁数还小。我就不信你愿意吃一颗子弹。别忘了,你还有田聪颖,小田还怀了你的孩子。你就不为她们母子想一想?她们是无辜的。你要有一点无良,有一点人性,就该对她们承担一定的责任。这次来,小玉把你和田聪颖的婚照带来了。我们是说话算话的。逮捕你时答应过你,会把照片送到你手里。给他吧。”

    焦小玉站起来,走到法鲁面前,把照片给法警看验。法警已接到狱政主管通知,允许把照片交给焦东方。法警把照片退还给焦小玉。

    “东方,”焦小玉把照片交到焦东方手里,“我都不想把照片给你了。你到现在还这么顽抗。小田挺好的,你放心吧。我就一句话,你忏悔的时候到了。”

    焦小玉回到座位。

    焦东方眼中仇恨的目光消失了。起初他怀疑这不是真的,目光里是困惑。他的手颤抖着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泪水就夺眶而出。他喃喃地说:

    “谢谢……谢谢……”

    他把照片看了又看,手指轻轻滑划照片上田聪颖的身影。

    “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这句话,是焦东方入狱以来惟一提出过的请求。他语调哀婉,充满期待。

    陈虎看看周森林,又看看陶铁良。

    “可以,你就珍惜它吧。焦东方,现在我们能进入正题了吧。”

    焦东方擦干泪水说:

    “你们想问什么?我愿意配合。”

    “焦东方,你与何启章,还有其他一些人,是不是参与了本田雅格汽车的走私?这是一起发自广东、牵涉我市的很大的汽车走私案。你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你把你参与的和你了解的,如实地做个交待。”

    在陈虎讲话的时候,陶铁良掏出一盒美国箭牌香烟,取出一支白色过滤嘴的香烟叼在嘴上,用右手中指和食指的第一节夹住,用火柴点了两次才着,深深地吸了两口后捐灭。

    陶铁良做这些动作不仅周森林、陈虎、焦小玉没有注意,连焦东方也没有注意。他并不是把接头暗号忘记,而是根本没有往陶铁良身上想。

    “焦东方,你听清了我提的问题了吗?”

    这时,陶铁良又掏出一盒三五牌香烟,从里面拍出一支黄色过滤嘴香烟,仍用右手中指和食指的第一节夹住,用打火机一次点燃,吸个不停。焦东方的心忽然紧缩,陶铁良的这几个动作完全符合暗号的规定。他一直等待这个人的出现,但始终落空。而此刻,面前这个一级警监,这个刚才被他嘲弄的人,演示了暗号的全部动作,一丝不差!

    焦东方不敢接受这个事实,陶铁良的亲妹妹陶素玲死于他策划的车祸,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不可能是前来接头的人。

    是无意的巧合吗?焦东方在心里暗问,一个人同时抽两种烟、甚至三种烟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抽了黄色过滤嘴的之后又立即抽白色过滤嘴的却不太可能,特别是他用打火机点黄色过滤嘴烟时打了两次都没打着,改用火柴一次点燃,更不像是巧合。那么是个圈套?焦东方满腹狐疑。设个圈套,审不出来的套出来?对,这种可能性很大。不,也不对,设圈套应该找个能引起我信任的人,不会找与我有杀妹之仇的陶铁良。真应了那句话,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我脑子都跟不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爱谁谁,我反正已套上了绞索,还怕你们不成。不管是真是假,索兴玩一把。

    “焦东方,”陶铁良吐出一个烟圈,“你想明白了吗?”

    焦东方泪眼盈盈地说:

    “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陶铁良从三五牌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招手示意法警过来。他把烟交给法警。法警把烟送到焦东方手中,并用打火机点燃。

    焦东方深深吸了一口。

    陶铁良拉长了声音说:

    “慢点抽,别一口烟呛死。”

    焦东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一节夹住香烟的过滤嘴,觉察到里面有些硬。心里一动,里面会是什么东西?纸条?毒药?小雷管?不管是什么,我不能把这支烟抽完。他又贪婪地吸了几口,装出一阵咳嗽。接着,他把烟叼在嘴上,食指和中指延着烟微微滑动,明白这支烟至少可以吸半截。为了不引起审讯人员的注意,他咳了几声后说:

    “饭店购车,我一般不过问。我只知道,所有的车都是大贸手续。至于你们说的汽车走私,我真的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陶铁良“啪”的一声把桌上的卷宗拿起来又摔在桌面上。

    “你还顽抗!他平线饭店的本田雅格是大贸手续吗?”

    焦东方又咳了一声,把香烟在鞋底上蹭灭,把烟头顺手放进上衣兜里。动作非常自然。

    “是不是大贸手续,你们有案可查。每辆车都有档案。”

    陈虎突然说:

    “焦东方,你向焦小玉行贿的美元里有一笔是假美元。假美元从什么地方来的?”

    焦东方怔了一下。以前,他隐约听到过蒋月秀谈论过假美元的事情,但他没有深问,更没有介入。难道蒋月秀犯案了?即使她犯案,她的假美元也不会到我的手里。当杨可把从何启章保险柜盗窃的美元交到他手里时,他连看也没看,就与其它美元放到了一处,根本没有察觉那竟会是假的。

    “不可能。我从来没接触过假美元。你们给我栽这样的赃,出于什么用心?”

    陈虎不想说出假美元是你派杨可从何启章保险柜偷来的。这样一说,焦东方就轻易地把责任推到了何启章身上。陈虎希望能从焦东方身上扩大假美元的线索,语气坚定地说:

    “证据确凿,你是抵赖不了的。经银行技术鉴定,确属美元假钞,面值一百美元的假钞。这笔假钞是你亲自交给焦小玉的。如果你不能说出这笔美元假钞的来源,罪责只能由你承担。”

    “市面上假钞流行面很广,难道你们让每个手里有假钞的人负责?”

    “你手里的假钞不是一张、两张,是一大笔。你这一大笔美元假钞从何而来?你必须把它的来源说清楚!”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饭店有兑换美元的业务,也可能是鬼佬干的。饭店是受害者。你们还让受害者负责?”

    陈虎从卷宗里抽出吴爱坤的照片,离位,绕过桌子走到焦东方身旁,指着照片说:

    “这个女人,你不会陌生吧?”

    “让我细看看。”

    焦东方看了照片,心中暗吃一惊,莫非吴爱坤也犯了案?她要是出事,那真要全军覆没了。不,不会的,没有人能动得了她。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是电影明星吗?很漂亮。”

    “她认识你,你会不认识她?”陈虎存心诈一下试试。

    “认识我的人太多了。如果这位小姐是电影明星,她可能住过我的饭店。但我实在记不起来这个人。如果我见过她,这么漂亮的小姐应该会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对不起,我没那么大艳福,不认识她。陈先生,你愿意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虎收回照片说:

    “焦东方,你的态度非常不老实。证据确凿你都不认账。这种恶劣态度,对你是非常不利的。”

    陈虎回到座位。

    陶铁良会上卷宗说。

    “焦东方,今天给你提了三个问题,你都没有如实交待。你很聪明,但我们比你更聪明。你下去,把你所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如实地写出来。我们还会找你的。带下去。”

    武警战士给焦东方戴上手铐,押出去。焦东方转身,深情地看了妹妹一眼。

    周森林把一张表格放在陶铁良面前说:

    “陶局,请在这张提审犯人的表上签个字。这一栏写犯人姓名,这一栏写提审开始时间,这一栏写提审结束时间。这栏是主审人签字。小玉和陈虎在这栏签个字。”

    陶铁良按照表格要求填写后签字,陈虎和焦小玉也签了字。最后周森林也签了字。

    周森林收好表格说:

    “今天你们只好无功而返。下次提审,要准备充分一些。焦东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陈虎挠着刀疤说:

    “焦东方看他与田聪颖的婚照时,我注意到他的精神防线已经松动了。能看到婚照,他受到感动,还流了泪,表示愿意合作。他怎么一下子又强硬起来了?”

    陶铁良心里明白是他的暗号结焦东方增加了对抗下去的勇气。嘴上却说:

    “这号人,翻云覆雨惯了,反复无常。我们走吧。”

    焦东方回到他的二筒一号囚室。这里的面积、设施,与焦鹏远的囚室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高了一层,在二层楼。他虽然不是高级干部,但因案情重大,也是单独关押。他绝食过一次,要求读书的权利。那次绝食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得到了回复,允许他到监狱图书馆借书。地铺上摆着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书,一本是〈吕氏春秋》、一本是英文的尼采著(上帝之死)。其实,他的英文并不太好。他借助(英汉辞典》阅读英文著作,纯属是为了使自己的思维和逻辑能力不因单独囚禁而衰退。

    在监狱图书馆,他惊讶地发现馆藏的英、德、法、日等国的外语书籍非常丰富,有的是外国刚上市的新书。这些书大多都被阅读过,有的书页还被铅笔做了标记。他从与图书管理员只言片语的闲谈中得知,在押的犯人中有一个由外语专业人才组成的翻译组,他们日常的工作是翻译有关部门指定要译成中文的书籍。他对图书管理员说,“如果我不死的话,也有参加翻译小组的资格吧,我的法文还是相当不错的。你们付不付稿酬呀?”

    焦东方盘腿坐在地铺上,拿起(上帝之死)看。他有一条经验,只要拿起书,门外的哨兵就很少从木门的圆孔往里窥看。似乎狱方对读书的犯人比较放心。

    他把婚照夹在书中间,凝视多时。有田聪颖做伴,牢房也不再那么苦涩难熬。他把照片拿起来,让阳光穿透照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是呀,小玉是不会利用照片给我传递什么消息的。别说照片肯定经狱方查验过,就是不查验,小玉也不会那样做。她甚至与陈虎一起作局让我进套。傻妹妹,如今咱们家毁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焦东方朝木门处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动静。他悄悄把烟头从衣兜里掏出,放在书页上,小心地扒开烟纸,掉出一些烟丝,接着出现了一支软塑料制的三公分长的小细瓶,里面是无色透明的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毒药?还是某种化学试剂?不能排除是毒药,杀人灭口他们才能一劳永逸。我的存在,对他们毕竟是个不安全因素。他们敢吗?在监狱杀人灭口,很快就能顺着这瓶药水查出真相,这对于他们来说风险太大,付出成本也太高。焦东方仔细揣摩陶铁良送烟的每个细节和说的每句话,以求找到答案。他所演示的暗号完全符合规定,这个小瓶子证明他是来找我接头的。大哥当时说过,“以后找你接头的人,也可能是你从前的敌人。但只要暗号对,你一定要相信他”。大哥之选中陶铁良和我接头,可能正出于人皆所知的杀妹之仇来避免怀疑。大哥一定与陶铁良完成了一种交易,把陶铁良提拔为局级,换取他俯首听命。对,一定是这样,公安局的后备人材很多,轮不到陶铁良当一级警监。

    焦东方的嘴角浮出冷笑,看来这世界上我绝不是个最坏的人。陶铁良为了换一副肩章,连杀妹之仇也不顾了,真是个畜生!官本位的魔椅真是法力无边呀,任何人沾上它,屁股往上一坐,人很快就变成了鬼。我是最有资格坐在魔椅上,但从来对它不屑一顾。我真的是不坏,简直是很清高咧!

    大哥把陶铁良收到他帐下为走卒,也真是高明!但风险也很大,陶铁良这种平民出身的暴发户根本就无信义可言,说叛变就叛变。他转念一想,大哥不会蠢到与陶铁良面投计谋,一定是远距离遥控。陶铁良也未必知道大哥是谁。焦东方对陶铁良产生了几分怜悯,给别人当了走狗,却不知道扔给他骨头的主人是谁。

    大哥送给我的小瓶究竟是干什么用呢?陶铁良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把你所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如实地写出来”。陶铁良这句听上去普普通通的话肯定内藏玄机。会不会是古人藏头诗之类的暗语?“不可告人”就是告诉我不要交待;“秘密勾当”这个词根少在审讯人员嘴里出现,他用了“秘密”这两个字是要告诉我什么呢?是让我严守秘密?“如实写出来”这句话的重点是“如实”还是“写”?

    忽然,焦东方眼前一亮。这是瓶密写药水呀!我脑袋怎么迟钝起来了。焦东方想起他被捕前,“大哥”对他说过的话:“我会安排赛写的方式,把重要情况通知你,算是我的指令吧。密写有两道程序,首先我用密写药水把内容写在纸上,你用密写显影药水涂抹后就会显出字迹……我会通过接头人,用巧妙的方式把显影药水送到你手里,那时你可能已经在监狱里了。”大哥真地办到了!

    焦东方双手拿起照片细看,今天除了这张照片,没有收到别的可供密写的东西。难道照片上有文章?他把照片举到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下仔细查看,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毛病。干脆,试一试。

    软塑料小瓶的顶端有个密封条。他撕开密封条,露出一个针孔大的小眼。他放在鼻孔下闻闻,没有什么气味。

    他把照片翻过来,挤出几滴药水,涂在照片背面的白底上。立刻,显出了一行行字:

    何叔坚持6o36计划第二期我方应付额要从你在他的账号上的款划拨。

    不许说你与吴的任何联系,这是我保证你不判死刑的先决条件,切记。你一旦有变节迹象将立即死于狱中。吴安全了,你的生命才有保障。

    把火引向小玉。照片、小瓶销毁。

    焦东方刚读完,字迹就褪色消失。字迹虽不是大哥亲笔,但口气完全是他的口气,全是命令,不容置疑,杀气腾腾,说到做到。

    把照片销毁?焦东方犹豫起来,照片上的字迹消失得干干净净,何必销毁它呢。他把照片的背面放到鼻子下闻闻,微微有一丝化学药品的味道。让风一吹,不就没有味了吗。显影药水还剩下小半瓶,如果把它销毁,以后再想用就没有了。不行,留着它,祸害太大,按照“大哥”的要求,把它销毁吧。药水能倒进马桶,塑料瓶不会被水冲走,怎么办呢?试试,看水能不能把它冲走。

    焦东方走到没盖的马桶旁,用后背挡住木门上的圆孔视线,在撒尿的同时连小瓶的药水全部挤到马桶里,然后把小瓶扔进马桶。他还没来得及按下冲水开关,只见小瓶在水里溶解的速度非常快。这时他才明白小瓶不是塑料制成,它用的是能溶于水的特殊材料。他按下冲水开关,清水冲走了一切痕迹。

    马桶非常干净。焦东方觉得它除了材质、功能、形状,比不上地平线饭店的马桶,仅就干净程度而言,相比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照狱规的要求,焦东方每天清晨要从里到外把马桶和洗手盆擦洗一遍。他又有洁疾,老是担心没盖的马桶有味,临睡前主动再擦一遍。狱方对他这点很满意,表扬他有劳动观点。他自豪地说:“这要感谢我爸爸,他从小就让我干活。他当县委书记时,每年三夏都让我跟着他到大田帮农民干活。你们信不信,我这个饭店总裁,给看大门的门重擦过皮鞋呢。”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相信,他一个纨绔子弟能给门童擦皮鞋?鬼才相信。

    焦东方看见白色陶瓷马桶的边上有几个水点,不知道是尿痕还是药水。他蹲下身,用干净的湿抹布把痕迹擦净。哨兵从木门圆孔看见焦东方擦马桶,没有进来查问。他们认为擦马桶是焦东方区别其他犯人的特殊爱好。一个上了岁数的警察曾感慨地说:“冲焦东方每天擦两遍马桶这件小事,就能看出他确实是个管理饭店的人才。细枝末节都不含糊呀!”

    这一夜,焦东方失眠了。他把婚照贴在前胸上,似乎感到了田聪颖的体温和心跳。

    他扪心自问,自己后悔过吗?没有,从来没有。失败、入狱、受审、判刑,甚至判死刑,他相信自己能坦然接受。他不认为自己是宿命论者,把人生的惨败归于命中注定。在这场游戏中他认为自己已尽全力,之所以失败,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地位还不够高,不过是一方诸侯而已,并没有权倾天下;而这并不太高的地位又由于父亲的草率被彻底的摧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古就是如此,用不着怨天尤人。什么这是由于父亲腐败才造成今天的结局,他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幼儿园哄小孩子的说教而已。焦东方把父亲的失败归结于权力再分配的必然结果;诸侯坐大,威胁中央,即便廉洁也得下台,这才是事物的本质。要说廉洁,我老爸够廉洁的了,贪污的数额应该与权力的大小做比较。他作为一方诸侯所拿到的远比他可能拿到的少得多,难道这还不算廉洁?要说体贴人民疾苦,保持共产党人的本色,谁又比我爸下基层多?哪所高干深宅大院平头老百姓敢进去?能进去?不就是我老爸家吗!你们要公审他,那就审吧,说不定会审出个好干部来呢!

    焦东方躺在地铺上,做了几次深呼吸,使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的自我逻辑使他坦然接受了现实,而他并不认为自己像阿Q那样的精神胜利。他承认自己和父亲是失败者,但不认为自己和父亲应该承担失败的责任,他把责任与后果全部推给了社会。正是这种推理使他“问心无愧”地接受了现实的裁决。

    窗外传来了蟋蟀的阵阵鸣叫。他想起了在筒道碰见父亲时看到老人双手宝贝似地捧住茶缸子那一幕情景。他早已猜出父亲也关押在安岭监狱,就是无缘见上一面。他感谢上苍的安排,终于使他看到了久别的父亲。衰老的容颜,花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履,让他心如刀绞。这一刻,他又一次体验了什么叫父子情深。刚打照面,他不知道父亲双手捧住的茶缸里装着什么东西。擦肩而过,听到传来“吹嘟”一声,他回头一看,发现了两只逃窜的蟋蟀,才知道老爸玩起了养蛐蛐的游戏。他的心比乱箭射穿还难受,泪水止不住滚落。老爸,老爸呀,连孩子们也不玩这种斗蛐蛐的游戏了,也没有捉它的地方。你一个年迈的高级干部竟无奈地在监狱高墙内抓蛐蛐,人之沦落竟至于此啊!

    在地铺上,父亲双手捧住茶缸的情景浮现,使焦东方的眼角又默默滚下泪珠。他知道,老爸这一幕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上,除了死亡,再也不能抹平这巨大的伤痕。

    被焦东方称为“大哥”威严、冷峻的身影顶替了苍老的父亲在他眼前。密写显影字迹“你一旦有变节迹象将立即死于狱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印在他的心扉。他绝不认为这是空洞的威胁,他深信“大哥”有条件、有能力使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他对“大哥”有几分失望,竟怀疑他的忠诚。他从未萌生过揭发、举报“大哥”的想法,他对“大哥”的尊重非全出于仰慕他的权势,他的级别还赶不上老爸;也非全出于对他操作技巧的叹服,他也没有做到无懈可击的程度;尊重更多的是来自对“大哥”个人勉力的认同,他不受任何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困扰,敢于用卑鄙的手段去达到高尚的目的。他最欣赏“大哥”说过的两句话,一句是“价值并不体现在过程中,只体现在结果上。如果价值在过程中注入太多,那么当过程完成,结果显现时,就剩下不了多少价值了。”焦东方认为“大哥”的这一理论,是把摘论用在社会学和政治学的杰出成就。他欣赏“大哥”的另一句话是“历史的进程不计小数”。焦东方认为这个观点跳出了所谓真理、正义的束缚,走出了把历史道德化的误区,是真正的唯物史观。有了这种观点,才会敢于无顾忌地牺牲局部的和暂时的利益,敢于蔑视公平、公正的虚幻,使社会迈着真实脚步前进。

    焦东方认为“大哥”可能是代表了未来一代政治家的理念,所以对他心悦诚服。

    “大哥”的身影尚未消失,吴爱坤俊俏的面容浮现出来。密写显影“吴安全了,你的生命才有保障”的字句,让焦东方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起了与吴爱坤的一件件诡异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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