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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风摩天秘迹奇踪赵王孙金堂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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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翰林散步园中消遣闷怀,见寒风刮面,透骨生寒。回思赵生向日情致,凄然泪下,道:“天乎?何使我至此地也。”因作《二郎神》一套,以志其相思景况。

    [二郎神]:强游遨,见彤云遮断相逢道,问桃源何处觅春晓。无限相思,徒自心中怀抱。痴魂时傍情围绕。志诚经读得心焦。他去了,无音无耗,怎禁珠泪抛?

    [集贤宾]:伊行已隔碧天遥,审觑处,恍结丰标,耳边似把离情叫。再三听,是自口相嘲。意攘心劳,料他们相思瘦倒,揉碎薛涛,忍见他断肠词调?

    [黄莺儿]:展转愈无聊,倚蓬窗,怕远眺。愁峰蹙眉离人貌,诗赋慵敲,经史懒瞧。清泪临风落衣袍,音信杳,钟情我辈,怎不挂心苗?

    [猫儿坠]:狂风骤雨,何事恁摧挠。连理枝头拆散了,妒花不管花窈窕。悲号,几时得延平剑合,好友从交?

    [尾声]:相亲相爱关心窍,吞声忍气强别了。复仇时,断首剜心绝境枭。

    不说翰林思想赵生,恼恨张、杜。且言秦先生回馆,闻知此事,呼张狂、杜忌到中堂,大骂道:“残忍刻薄的小人,他与你何仇,何却败他名誉,伤他天性,坏我门面。本待要处你两个一番,又道我为两个害你两个。你这同室操戈的畜生,我不处你,自有天报。快些收拾回去,少若迟延,我到学师处动了揭贴,你莫要怨我。去,去,去!”二人没趣,只得收拾回去。

    秦先生倒到东园来安慰翰林。翰林甚是感激,又到赵生家里来看赵生,道及杜、张不才,业已逐出,以消彼父之疑。赵生甚喜,至晚,密对小燕道:“二贼已去,你好去看他。”小燕道:“正是,不知怎么在哪里想哩?”

    次日,赵生写书一封,绝句一首,令小燕持去见翰林。翰林道:“相公好么,只怕相思瘦损潘安貌也。”小燕道:“幽思百结,度日如年,你两人想是不言而喻。相公屡欲着我来看,只忌惮杜、张二贼,今喜秦相公逐他回,也作拔出眼中钉了。但不知相逢何日。”因出书与翰林。翰林长叹一声,拆开读云:钟情如我两人,而相别不能一面,即铁石人亦为之坠泪矣。二贼逐去,吾心实快。弟心迩身遥,不能飞越君前,泛谈契阔,又不禁几度魂消也。情致楚楚,不能多作有情语,伏惟谅诸笔墨之外,思成疴ke,不忍歌,天为之,奈之何?意重不妨言意淡,情深何必讲情多。附诗一绝,以志相思。

    诗云:

    独坐孤斋意若焚,徘徊云汉泪如急。

    相思无限难言处,只恐孤猿不忍闻。

    上遇之之情兄即我。即日,弟赵王孙含泪拜翰林看罢,对小燕道:“你相公如此钟情,我虽死无恨矣。”小燕道:“相公着我上覆相公千万耐烦,少得空时便来相会,叫相公勿起他念。”翰林道:“我也要候他一见,方定行止。”叫些酒饭与他吃了,把他前头做的曲子并书付与小燕。小燕拿回,送与赵生。赵生免不得问了些行藏安否,却是不得相会,只好叫小燕去看他。

    十二月初旬,忽宗师发牌,十六日县考。其父着赵生纳卷。赵生纳了卷,竟到琼花书院来谢先生前日解释之德。随到东园来看翰林。翰林见了,悲喜交集。赵生道:“背后打点许多事要说,及至东园,半句也说不出。”翰林道:“你缘何脱得身来看我。”赵生道:“兄尚未知。宗师发牌十六日县考,举城纷然。弟因纳卷,方得来看兄。只是今番进得学方好。若不进,家父责备还是小事,我与兄却不能依前相聚了。”言罢泪下。

    翰林听得考事,又惊又喜。惊的是要别了,喜的是可报答赵生。便道:“承兄雅爱,虽靡身百体,未足言酬。所恃者寸心耳。考事虽不能为力,以愚揣之,自当为第一人。不肖久欲治装而去,但因未得与兄一会,故羁留于此。今既见之,刻下即登程矣。后年三月间,当与兄会于北京。”赵生道:“弟安能至北京耶。”翰林道:“不肖之言,其后自验。弟记之,作他日话柄可也。”言罢,翰林便起身作辞。

    赵生垂泪道:“才得相逢,又云远别,弟肠断矣。”翰林道:“相逢有日,不必心酸。东耳生、水之番、张狂、杜忌之四人者,弟当为兄泄气。”芳、韵、小燕知他二人别久,把园门关上,都走开去了。翰林看着赵生,依依不舍道:“别后亦念我乎?”赵生道:“一日三秋,云胡不念。”翰林道:“如此,则弟九死无恨矣。”以手搂定赵生道:“契阔别已久,又当远别,欲一壮行色,勿罪吾唐突是荷。”

    赵生并不推辞,道:“弟为家严所禁,至兄百结柔肠,引罪所擢发数矣。匆匆言别,恨不能以身随去,敢惜一共枕席耶?”解衣同睡,欢情为离思所阻,不能大畅。翰林作别道:“后年之约,断不虚邀,考事在迩,好自保重,勿以鄙人为念。兄来已久,恐令尊觉察,又多一番气恼,可急回。吾亦从此长发矣。”赵生呜咽不能语。翰林亦泣道:“此事出乎无奈,我不去,无济你事。你此番之考关系甚大,一蹶不起,则朋友之诽诮,父母之轻薄俱集矣。我去后,你当以考事为念。他日相逢,彼此无作寒酸态相对,是我二人所以不负者。只是有一句要紧话,你若进学有科举,到场中,须记得‘文章达上台’,万不可忘了此言。”倒身拜别,几于失声,彼此又安慰了一番。

    俄而三童俱至,见二主公凄惨之极,道及欲别而去,各各泪下。得韵、得芳嘱赵生好自保重,小燕嘱翰林勿以相思伤身。小燕道:“来久了,恐老爷差人寻问到此,又多受一番气,快回罢。”赵生惊泣道:“再迟一刻也好。”翰林恐其情痴,变出他事,因赚他道:“兄留恋连连,我且再住几日,候兄县考后,看光景再别罢。你可回去,安心读书。”赵生点首再拜,安慰而去。

    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已自登程,几番回头,凄婉欲绝。

    翰林送了赵生去,回到房中,吩咐得芳、得韵收拾行李,就去辞秦先生,道:“久别双亲,欲归探省,刻下登程,就此拜别。”秦先生甚是不舍,知他行踪已决,不能强留,道:“正好盘桓,忽言远去,实是不舍。只是遇之归省尊翁尊堂,又不敢强留。”吩咐整酒送行,又道:“有屈高贤,实是不安,凡事要包含万一。”翰林道:“辱承老师不弃,收之门下,雅爱谆谆,诲言如屑,只是学生不能领略,有辜老师大教。”酒数巡,翰林起身作别,而诸友见他行止异人,各各心中称异,一齐送出观门。

    翰林离了琼花观,到顾家园。风成等接着,都来磕了头。问:“老爷一去许久,我们甚是放心不下。尊老爷吩咐,又不敢来探望。老爷一向好么?”翰林回答了,便吩咐道:“收拾轿,我明日去拜江都县。”

    次日到县前投了贴。知县是他同年,连忙请入后堂,道:“年兄来得好,正当考时,没人看文字,年兄高才,替我取两个好门生,以收士心。”翰林道:“当得效劳。只是匪才恐不能当此重任,有负年兄之托。”知县道:“年兄海内支宗,何太谦之甚也。”翰林谢了,就在衙内住落。

    过是五、六日,是考期。知县与翰林商量出了题目,到察院中考了。当晚将卷尽发后堂,封门阅卷。知县与翰林对酌披阅。忽看到赵生卷子,赞道:“奇才,奇才,小子中安得有此文字,只怕是请人替做的。”知县接过看了,道:“果是好文章。”翰林密圈密点道:“此是翰林法物,不似小子文章。若果出此子之手,我与年兄的地位指日便到了。明日须叫来面试,如不是,当重处,以惩将来,并拿替身父师。如果确出一手,自当刮目破格待他。”知县道:“年兄说得是,明日便知端的了。”又看到东耳生、水之番两卷,甚是不通,乱又乱汰,对知县道:“如此不通文字也来考,明是戏弄官府,宜贴在照壁上,以示警之,并拿本身及父师责罚。省得出案时那是不通的来缠。”

    知县次日升堂,写一朱票道:“急唤赵王孙当堂复试,以定批首。”又吩咐皂隶道:“即刻唤来,我坐候复试。”公差如飞而去。又吩咐将东耳生、水之番两卷贴出,万众视目,好羞愧也。又差人去拿他两个并父师,二人只因与赵生结了仇,拆散他们的风月,今日翰林假公济私,报得前仇,处得他两个身辱誉破。

    正是: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起来。

    且说赵生父亲正接了秦先生在家看赵生考卷,忽见公差走至,叫声:“赵老爷恭喜。”赵老问道:“有何喜事。”公差以红票示之,其父甚喜。

    秦先生令赵生换了青衣,讨了轿子,同其父送赵生到县复试,又打发公差喜包儿。小燕拿了笔砚,一同到县前,时刚东耳生、水之番连他们的父师一个一条绳牵到县前。赵父原是相熟的,惊问何事,其父答道:“生子不才,终日哄父。”指照壁上道:“做出这样不通的文字,他自己应该如此,却又连累老拙。”就问:“赵父因何到此。”那公差接口道:“他家小相公是老爷接来复试定批首的,不比你令郎。”此时知县犹未退堂,报子名,一齐都进去了?赵父看了自己的儿子如此,别人的儿子如彼,又是昔日同窗的,想起前日事情,道:“这两个畜生该如此。”自己欢喜无限。

    赵生见了知县,知县当堂出题,一连三篇呈上。知县看了,见他年纪又小,文字又好,满口称奇,当面许了批首,叫他回家用心读书。东耳生、水之番跪在地下,好生惶恐,悔道:“当日与他无仇,他今日也替我们方便一声。他今日竟是天上人了。”赵生谢了知县,知县送至滴水边。赵生到堂下东耳生、水之番身边,奚落他道:“二兄还在此等复试么?弟先去,二兄用心慢来。”二人羞得没处躲。

    赵生之父与秦先生接着,道以前事,甚是兴头。只见水之番、东耳生各责二十板,各罚五十两修城。一边如此兴头,一边如此苦恼,爹娘怨,朋友轻。赵生出县,其父已着轿在那里伺候,抬将回家,又道他苦了,连小燕也是高兴的。赵生到书房对小燕道:“我的功名倒像有影的了,只是不知涂相公的消息,好生放心不下。”小燕道:“考事要紧,勿以他事为念,功名到手,再作道理。”赵生道:“也是。”

    由县经府,由府至院,俱取批首,遂有科举。就有那附热趋势的来与他说亲,又有附他读书的,俱不允。未几秋试,到场中想起‘文章达上台’之嘱,遂于大结内隐之,南宫遂擢高魁。是年张狂、杜忌以德行亏薄,俱出六等,真是快心事。秦先生着人回家,取领盘缠,就于广陵同赵生进京。此番师生更是不同,一路无词。

    到京中寻了下处。其年大座师正是凤翔。三场毕,赵生又擢高魁,秦先生亦在榜内。次日同去谢大座师,凤翔迎下座来,赵生举目瞻看,惊得魂飞魄荡,秦先生吓得目瞪心呆,却都不敢作声。接见毕,单留赵生饭。坐定,问道:“贤契认得涂遇之么?”赵生脸红道:“此门生好友,老师怎么知道?”座师道:“北京之约,贤契竟忘乎?”赵生道:“此门生好友密语,老师怎么又得知?敢问遇之兄今在何处?”赵生明是认得的,但不好就认。

    座师道:“要知前日涂生,便是今日凤翔。”赵生顿首谢道:“昔为契友,今作恩师,成我之恩,与生我者并。不识老师当日因何到扬州?”翰林把相逢改名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知此北京之约不诬也。归以语秦先生,秦先生道:“早是不曾怠慢他。”殿试,赵生二甲,秦先生殿了三甲。赵生御赐归娶,知县作媒,娶了倪翰林小姐,婚成赴任,德政声门,旋转吏科给事。后翰林以忤中贵坐斩,举朝缩舌。赵生不避权势,批鳞拽裾,痛哭流涕,立白其冤,本凡七上,得免。二人遂俱弃官,挈家隐于白门,世世相好,不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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