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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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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敖:“抗战第一年,国军就没有飞机了,八路军和新四军更是从来没有飞机,照样在跟日本人打。后来陈纳德组成了飞虎队,再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我们又有了飞机,我们打得很漂亮,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为什么打,为了救我们这个民族。可抗战胜利了,许多人都迷失了航向。就像我来北平前那个代号老鹰的飞行员,好几年他都当我的僚机,跟日本飞机作战,包括飞越驼峰死亡航线,从来没有含糊过。后来却参与了国民党空军的走私,最后一刻我都还想救他,可就算救了他,他也已经废了。我说这些是想让你跟周副主席报告,光有飞机没用,关键是开飞机的人。蒋经国都看到了这一点,冒着险在用我,我们党能不能对我更信任一点儿?”

谢培东:“我代表组织,也代表周副主席明确告诉你,党一直信任你。”

方孟敖:“未必。你们也许会信任我的为人,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我的能力和判断。您是党内很重要的负责人,我能不能问问您,接下来我们党和国民党进行决战会在哪几个战场?”

谢培东已经强烈感觉到方孟敖的气场了,十分诚恳:“组织希望听听你的判断。”

方孟敖:“在笕桥航校,我是主任教官,国民党空军司令部的教程里有一个科目,就是分析国共决战将在哪个战场。航校的校长包括教务主任在1946年上呈的教学大纲里都说是在西北,在延安。只有我给学员上课,分析共产党跟国民党决战不是在延安,不是在西北,而是在另外三个战场。”

“哪三个战场?”

方孟敖:“东南战场、东北战场,还有就是华北战场。附带声明一句,当时崔叔还没有发展我。我的这个分析一出,航校那些长官立刻取消了我这个课程,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到了今年6月我不愿轰炸开封,他们要军法制裁我,蒋经国调阅我的档案,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我的这些分析,才起了重用我的念头。绝不仅仅因为我爹是北平分行的经理,利用我来打他。国民党内能跟我党争青年、争人才的,也就剩下一个蒋经国了。”

谢培东被他说得默在那里好一阵子,缓过神来低声问道:“把你对三大战场的分析重点说一下,尤其是华北战场。这牵涉到中央部署你的行动,我得立刻上报。”

方孟敖:“东北战场的决战应该在辽沈,华南战场的决战应该在徐蚌,华北就不要说了,在平津。最关键是华北的位置,出关可以配合辽沈,南下可以会合徐蚌。如果我党先在东北或者华南开战,周副主席和毛主席就会同意我帮傅作义运送军用物资,好把傅作义五十万大军稳在平津,既不让他们出关,也不让他们南下。”

谢培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接着浮出了笑意,还叹了一声:“看来组织,不对,不是组织,是我对你的认识太不够了……这些话你为什么从不对崔中石同志说?”

方孟敖:“崔叔除了给我谈我们党的信仰,叫我隐蔽,从不跟我谈具体任务,我怎么说?”

谢培东:“这是我的责任。接下来,我一定尽快把你的话报告上去,周副主席一定会给我们明确指示,给你明确答复。”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别的指示我都不需要传达了,从今天起你就按蒋经国说的去做。我们党少不了你,铁血救国会也少不了你。”

“不想谈谈孝钰和木兰的事吗?”方孟敖突然觉得这个姑爹也和崔叔一样的可怜。

谢培东又慢慢望向他:“孝钰我会找机会和她谈,让她听你的。至于木兰,她不是党员,组织不能跟她发生关系,我也管不了她。”

“想不想我来管?”

“唉。”谢培东叹了一声,“你爹已经去管了。”

方孟敖:“他?怎么管?”

谢培东:“这也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我来之前,你爹已经去找梁经纶了。他居然分析出了梁经纶在我党的身份是伪装的,高度怀疑他是蒋经国安插在何副校长身边的人。”

方孟敖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望向了窗外,下意识地掏出一支烟和那个打火机,掀开了打火机的盖子,打燃了火,却又关了打火机的盖子,把叼在嘴上的烟也拿了下来:“我爹这个人确实精明,厉害。可真干起来,他斗不过国民党那些人。上次救崔叔,连个徐铁英的秘书也没有斗过。他不是梁经纶的对手,更不是铁血救国会的对手。”

谢培东苦笑了一下:“你理解他,比别人都深。”

方孟敖转过身来,把打火机和烟装进口袋,拿起了桌上运粮的单子:“您把运粮的单子交给民调会,粮食让他们运去,赶紧回去见我爹吧。跟梁经纶摊牌以后,他一定在等着跟您商量呢。告诉他,不要管我的事,也不要管木兰和孟韦的事,不要跟铁血救国会斗。他管不了,也斗不过。现在他也就相信您一个人了。”

方孟敖这句由衷的话,让谢培东突然冒出一阵莫名的感慨:“是啊,快二十年了,他对我一直深信不疑。说句心里话,要问我这一生常感到对不起哪个人,这个人也就是你爹了。这可是违背组织原则的话,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讲。”

方孟敖想回给他安慰的一笑,却笑不出来,说道:“不要这样想,姑爹。您是个了不起的共产党。以前我听崔叔的,以后我会听您的。”

“听党的。”谢培东低声说这三个字时没在看方孟敖,“我走了。”

“曾可达应该来了。”方孟敖望向了门外,“我送您。”

跟在谢培东身后,方孟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背影》!

——这个背影到底是共产党,还是父亲,此时已经跟血缘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曾可达果然来了,青年军营长陪着,站在营房门口,看车队卸粮食。

“曾督察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方孟敖盯向那个青年军营长。

曾可达向他们一笑:“是我不叫他告诉的。谢襄理辛苦了。”

谢培东:“应该的。”

曾可达:“还有九百吨今晚能都运来吗?”

谢培东:“最好能从哪个兵营调个汽车连来。”

曾可达:“那就不要调了,哪个兵营装了粮食都会拉到他们那里去。调车、运粮,谢襄理都不用管了。毕竟上年纪的人了,回去休息,顺便代我向方行长致意,就说我代表国防部调查组感谢他。”

“听曾督察的吧。”方孟敖望向谢培东。

曾可达的意思竟和刚才方孟敖的意思一样,谢培东益发感觉到方孟敖有一种旁人不及的第六感,点了下头:“那运粮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曾督察的话我一定带到。”

曾可达转对那个青年军营长:“用我的车送谢襄理。”

青年军营长:“是。”

曾可达的吉普就停在营房门口,青年军营长拉开了车门,谢培东上了车,又向曾可达和方孟敖挥了挥手。

吉普送他走了。

曾可达这才对方孟敖:“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两个人走进了营房。

“开了个碰头会。”曾可达望着方孟敖,“明天发粮,陈继承和徐铁英他们要在现场抓共产党。”

方孟敖也望向他:“是不是要我配合,进一步证实我不是共产党?”

“不是这个意思。”曾可达手一挥,“刚接到的消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叫梁经纶负责明天的行动,控制局面。陈继承、徐铁英他们要抓人,第一个抓的就会是梁经纶。”

方孟敖:“共产党怀疑上梁经纶了?”

曾可达:“无法判断。也有可能是因为梁经纶有何其沧的背景,有司徒雷登的背景。北平城工部直接归周恩来管,周恩来布的局从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党国内除了一个建丰同志,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可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掣建丰同志的肘。立刻就要推行币制改革了,我们求稳,他们偏要求乱。”

方孟敖:“经国先生的意见是同意他们抓,还是不同意他们抓?”

曾可达苦笑了一声:“谁能不同意抓共产党?关键是明天不是抓人时。”

方孟敖:“那要怎样才能不让他们抓人?”

曾可达:“除非学生不闹事。还有,徐铁英通过党通局向总统提出了质疑,抓了他的秘书,却不抓共产党,他不理解。”

方孟敖冷笑了一下:“这就是针对我来了。他们杀崔叔的时候,说他是共产党。后来对质,徐铁英又说他不是共产党。那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贪腐杀人灭口。真相现在只有那个孙秘书和马汉山知道。放了他的秘书,放不放马汉山?两个人都放了,崔中石的死怎么结案?”

曾可达:“不要再纠缠崔中石的事了。这件事毕竟还牵涉到你的父亲,背后还牵涉到宋、孔,牵涉到党产。再纠缠就会严重影响币制改革。这是建丰同志的意见,他委托我向你说清楚。”

方孟敖:“那坚决反腐就是一句口号了。”

曾可达:“不会是口号。当务之急是让他们收敛,配合我们推行币制改革。到时候账还是要算的。”

方孟敖:“要我干什么,直说吧。”

曾可达:“今晚把那个孙秘书放出来,明天让徐铁英他们不要抓梁经纶。”

“放也可以。”方孟敖闪过一丝坏笑,“马汉山一起放。”

曾可达:“抓马汉山可是国防部下的文,南京方面不好交代。”

方孟敖:“那个文就是陈继承、徐铁英和南京方面的人串通搞的。崔中石死了,过去陈继承他们贪了多少,后来徐铁英怎么想分侯俊堂的股份,这些事都攥在马汉山手里。明天发粮,他们只要发现马汉山出来了,还真可能不敢闹事。要闹事,我就叫马汉山对付他们。”

曾可达沉吟了片刻,下了决心:“好。离发粮只有几个小时了,你立刻去西山监狱放人,王蒲忱那里我打电话。”

方孟敖:“不用先向经国先生报告吗?”

曾可达:“我去报告,我负责任。”

方孟敖唰地一下两靴一碰,向曾可达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接着从桌上拿起了车钥匙,拿起了雪茄和火机:“我去了。”

曾可达被他这个军礼敬得还没缓过神来,方孟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曾可达还在琢磨刚才这个军礼,立刻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人格魅力上升了,抻了一下军服的下摆,也大步走了出去。

军统西山秘密监狱王蒲忱卧室里,一屋子的烟味,麻将还在桌上,显然是刚撤的牌局。

马汉山一杯酒,一碗饭,一大碗虫草蒸的鸭子,正在吃消夜,吃了一半。

王蒲忱陪着,方孟敖站到门口就笑了。

马汉山比以前胖了,还白了些,看到方孟敖便站了起来,也笑。

方孟敖:“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吃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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