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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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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建丰同志。”曾可达低声答了这一句,然后说道,“是我低估了中共地下党的能力。这件事也进一步证实了您所说的‘一次革命,两面作战’的艰难。可是我必须向您报告,通过到北平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梁经纶同志身上有许多危险的倾向……报告建丰同志,那还不至于。我所说的危险倾向,就是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自以为是。正因为他的这种自以为是破坏了组织的行动,而且很有可能引起中共北平地下党对他的怀疑。发展下去,不排除中共地下党抓住他的把柄使他真正成为反党国的中共间谍之可能!”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这里的梁经纶已经进入到忘我的演讲状态:“现时国家所谓的金融机构,包括四行、两局、一库、一会。四行就是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而核心是中央银行。两局是国民政府的中央信托局和邮政储金汇业局。一库是中央合作金库。一会是全国经济委员会。这四行、两局、一库、一会拥有一千一百七十个单位,职员两万四千多人。就是这一千多个机构,两万多人,把握着全中国的财产。可是国民政府的总预算上却没有他们的科目,财政金融主管部门里竟没有他们的案卷,主持审计的机关里没有他们的记录,考试铨叙的机关里没有他们的影子。为什么呢?因为在暗中操纵掌握这八个行局库会的二十个人,全都是高居在国民政府各个部委之上的要人!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二十个人,掌控着国家整个的财政金融大权和全体人民的命脉,决定着国家和全体人民的命运!”

所有的飞行员都听得惊在那里。

学生会那些同学也全都热血沸腾地配合着他这时的停顿。

最为激动也最为着急的是谢木兰,她在飞快地记着,脸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有一双眼睛却在深深地望着方孟敖,那就是何孝钰。她发现方孟敖的脸上显出了从来没有的凝重,他的眼中出现了从来没有的深思。她在关注着方孟敖接下来可能有的动作。

果然,方孟敖先望了望谢木兰:“都记下来了吗?”

“记,记下来了……”谢木兰终于记完了最后一句话,长出了一口气,抬起满脸是汗的头,回答方孟敖,接下来却只望着梁经纶,两眼一动也不再动。

方孟敖也同时紧望向梁经纶:“请问梁先生一句话,你可以回答我,也可以不回答我。”

梁经纶:“请问。”

方孟敖:“梁先生刚才说的那二十个人,包不包括中央银行驻各大城市分行的行长?”

二十个飞行员都是一怔。

何孝钰也暗中一怔。

反而是最应该有反应的谢木兰这时由于在出神地望着梁经纶,并没有听进去大哥这至关重要的一问。

——都知道,方孟敖这一问暗指的就是他的父亲!

梁经纶当然明白,明确地答道:“不包括。中央银行驻各大城市分行的行长只不过是这八个行局库会一千一百七十个机构的理事或者监事而已。他们为这二十个人和他们的家族卖命,却还掌握不了国家和人民的命脉。”

“谢谢梁先生的解答。”方孟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请梁先生继续讲。”

这里的曾可达脸色却变了,惊愕地站在那里,听着建丰同志远在南京的训话。

话筒里建丰那带着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非常清晰:“我必须提醒你,可达同志,现在你身上自以为是的倾向远远超过梁经纶同志。”

“是。”曾可达不得不答道。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我说的‘用人要疑’不是你这样子的理解。如果我们对自己忠诚的同志每个人都怀疑,最后自己就会成为孤家寡人!告诉你,我在用你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是。”曾可达这一声回答显然喉头有了一些哽咽感。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你现在在北平全权代表我,你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念头,所产生的后果都将是超出你本人职权的后果。关于梁经纶同志,我现在就明确答复你,他在中共组织内部所能发挥的作用,尤其是即将推行币制改革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别的同志都不能取代的,也不是你所能取代的。他不只是我们组织内最为优秀的经济人才,也是能够应对各种危险考验的政治人才。你现在的任务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好两个人,用好两个人。一个是方孟敖,还有一个就是梁经纶同志!”

“是……”曾可达答着,对方的话筒已经挂了。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这时太阳已经有一半衔着西山,剩下的一半阳光恰好照射在梁经纶的身上,使他笼罩在光环之中:“就是这四行、两局、一库、一会,在这二十个人的掌控下,打着商股的旗帜,披着国家的外衣,右手抓着政府,左手绑架人民,一脚踏在中国,一脚跨在外国。抗战胜利后,我们整个中国的外汇储备是五亿美元,大家知道这五亿美元其中有多少是中国政府的,有多少是中国人民的?我告诉大家一个数字,其中三亿三千万美元就是这二十个人的!”

二十个飞行员都激动地露出了愤慨的神情。

“今天的中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民在挨饿?今天在你们这里领粮的东北流亡学生就是一个缩影!五亿外汇储备,只有一亿七千万在政府的手里,军队要开支,那么多政府机关要开支,现在就连许多公教人员都已经不能养家糊口了。请问,还有什么剩下的钱能够用来救济人民?就这点儿不得不拿出来救济人民的钱,还有人要从饥饿的人民嘴中掏出去塞进他们的口袋!尊敬的方大队长,尊敬的青年航空服务队的青年朋友们,我今天来到这里,不是阻止同学们用联欢的形式感谢你们,而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到该联欢的时候。同学们!”

梁经纶回头扫望向学生会那些同学:“请大家和我一起代表北平两百万苦难的同胞向他们鞠躬致敬!”说着他深深地鞠下躬去。

所有的学生都跟着向方孟敖和他的队伍整齐地鞠下躬去。

“敬礼!”方孟敖一声洪亮的口令。

二十一个人立刻回以军礼。

梁经纶站直了身子,用他那最开始的眼神又深望了一眼方孟敖,紧接着竟一手撩起长衫一侧的下摆,没有说一句话径直一个人向营门走去!

学生方阵还都低着头在那里深情地鞠躬。

飞行员方阵全都将手并在帽檐持久地敬礼。

整个仪式,就像是在送梁经纶一个人渐行渐远地走去。

建丰的电话早就挂了,曾可达却依然站在电话机前,显然是想了许久,终于又将手伸向了电话,摇动了专机:“请给我接南京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秘书值班室。”

电话很快接通了。

曾可达:“王秘书吗?你好,我是曾可达。实在对不起,刚才向建丰同志的汇报还没有说完。能否请你代我立刻请示……好,请记录……”

稍等了片刻,对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曾可达开始用书面记录的语速,公文报告的语气说了起来:“中共北平城工部取消今天的联欢会绝不是一次单纯的政治行动,而是他们已经通过潜伏在我们经济核心的那个人,察觉了党国即将推行币制改革的经济行动计划,察觉了建丰同志重用方孟敖及其大队的重大意义,而且怀疑上了梁经纶同志。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解决中共潜伏在我们经济核心的那个关键人物……对,就是方步亭身边的那个崔中石……解决的最好办法是通过方步亭的配合。因此我建议,我立刻去见方步亭,跟他摊牌,争取他的配合。报告完毕。……好,我等建丰同志的指示。拜托了。”

对方将话筒搁在桌上的声音。曾可达却仍然将话筒贴在耳边等着。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许多学生这时才发现他们的梁先生已经不在了。

“梁先生呢?”首先大声叫出来的是谢木兰,她却望向了何孝钰。

何孝钰避开了她的目光,和那些面面相觑的同学一道,都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却没有看任何人,一个人站在那里。西山的太阳最后那一点儿红顶都沉没了,一片暮色苍茫。

“我是,我在听。”曾可达的房间依然没有开灯,他拿着话筒的身影和他对着话筒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影影绰绰了,“请说建丰同志的指示。”

话筒里王秘书清晰的声音:“建丰同志指示,同意你去见方行长。”

“是。”曾可达大声应道,接着又降低了声调,“请说具体指示。”

话筒里王秘书的声音:“八个字,请记好了:动以真情,晓以利害。”

“我明白。请转告建丰同志,我一定按他的八字方针执行!”曾可达双脚一碰,尽管话筒对方的人是王秘书。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天渐渐地暗了。方孟敖望了望站在那边的学生们,又回头望了一眼还整齐地排在那里的飞行员们。

那边的学生,这边的队员,这时都还能看出希望继续留在一起的神情。尤其是有些飞行员,借着暮色的掩护,目光直瞪瞪地望向那些女学生。

女学生们也都看见了这些投来的目光,有兴奋面对的,有暗中互推的,也有因紧张而避开这些目光的。

而一直没有看飞行员们的只有两个人,都在出着神,一个是何孝钰,一个是谢木兰。

飞行员们的神情,还有女学生们的神情,尤其是何孝钰和谢木兰这时的神情,都被方孟敖一眼扫见了。他一破刚才一直的凝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向学生们大声说道:“如果同学们愿意,我想向你们提几点请求。”

学生的目光都望向了学生会那个负责的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大声回道:“方大队长请说,我们愿意。”

方孟敖笑道:“我都还没提,你们就愿意了?”

这回是所有的学生:“我们愿意!”

方孟敖:“那我就提了。男同学们请留下来帮我们把今天这些发粮的账目收条整理出来。女同学们帮我们的队员补课,将刚才梁先生的报告给他们说得更清楚些。愿意吗?”

“愿意!”这个声音竟是飞行员队伍中好些人抢着喊出来的。

方孟敖的眼眯着瞥了过去,那些人又连忙收了口。

“我们愿意!”这才是学生们齐声发出的心声!

“长武。”方孟敖望向队列中排在第一个的陈长武,没有叫他的姓,而且轻招了下手,这便是要说悄悄话了。

陈长武从队列里立刻走了过来:“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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