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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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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少了。”曾可达望了下窗外,“再增加一个加强排,务必保证方孟敖本人和方孟敖大队的安全。无论是第四兵团还是中统军统,那些被他打疼了的要员和浑蛋随时可能危及方大队。发现征兆,就亮出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名号,镇住他们!”

“是!”那青年军军官非常干脆,敬礼,立刻转身出门。

房间里就剩下曾可达和他的副官了。

曾可达这才显出了极度的疲乏,坐了下去。

副官关心地望着他:“长官,我给您放热水,您先洗个澡,稍微睡一下。什么时候去见方行长,我什么时候再叫醒您。”

曾可达:“好。给我准备一套便服。还有,通知中正学社的张社长,请他把那套刻有建丰同志姓名的宜兴紫砂茶具让出来,我要送给方行长。”

燕京大学图书馆善本资料室。

坐在对面,严春明平时对梁经纶那种欣赏和信任已完全没有了,隔着高度的近视镜片只是盯着他,等他回答。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今晚的联欢会完全是学生会应广大学生的强烈要求组织召开的。”梁经纶已经感觉到了严春明背后那股强大力量的存在,斟酌着分辩道,“您来电话前我曾经打过您的电话,准备向您汇报。电话没有人接。”

“你的话我听不懂。”严春明今天严厉中透着审视的态度进一步证实了梁经纶的预感,“学生会组织召开联欢会,是决定了以后告诉你的,还是在决定前就问过你?”

梁经纶竭力控制住内心的震惊,这个时候任何谎言在不久后都将被证实,他只能如实答道:“他们在决定前就问过我。”

严春明的眉头蹙起了,目光中审视的神色却在逐渐消失,语气中只剩下了严厉:“那就是说学生会的这个决定是你做出的!梁经纶同志,你今天的行为已经严重地违反了党的地下组织工作原则!是完全无视组织的行为!”

“有这么严重吗?春明同志。”梁经纶必须装出吃惊的神情,“国民党北平参议会做出的驱散东北学生的反动决议,造成的‘七五事件’现在正是进一步揭露真相的时候,通过这次联欢会不正是进一步揭露国民党内部贪腐反动本质的一次机会吗?”

“你这是在给组织建议还是在给组织上课!”严春明已经气愤地用指头敲起了桌子,“如果是给组织提建议就应该在几个小时以前;如果是在给组织上课,梁经纶同志,你任何时候都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资格!”

梁经纶以沉默对之。

严春明:“你才华横溢,马列的著作、毛主席的著作多少篇都能倒背如流。前几天彭真同志的‘七六指示’你不是也整段整段背诵给我听过吗?为什么今天就做出了和‘七六指示’精神完全相悖的行为!你的自以为是可以结束了,梁经纶同志!学生会重要的积极分子都是你在直接联系,你现在立刻找到他们,取消今天晚上的联欢会!”

梁经纶:“春明同志……”

严春明:“这是组织的决定,而且是组织最后的决定!”

梁经纶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再慢慢抬起头:“可是学生会那些同学都已经去了方孟敖军营,我怎么通知他们?”

“你没有腿吗?”严春明的态度已经不只是严厉,“不要说那是公开场合,你平时就是以开明教授的身份在公开场合开展工作的。立刻去军营,取消联欢会!”

北平西北郊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

最后一辆道奇军用卡车,最后一车粮食,最后一拨坐在卡车粮袋上的东北学生,缓缓地开出军营铁门时太阳离西山已经不到一丈高了。

卡车的粮袋上的东北学生站了起来,有些还流着泪向铁门内激动地呼喊着挥手。

北平学联的发粮学生代表们在军营铁门内向他们呼喊着挥手。

谢木兰率先爬上了长条桌上,闪着激动的泪花拼命挥手。

接着好些发粮的学生代表都爬上了长条桌向渐渐远去的装粮车挥手。

学生们的身后,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些发粮的人一个个都蔫了,不知道是累是气是恨还是无可奈何。有些瘫坐在凳子上,有些干脆就地躺了下去,忍受着学生们的呼喊,看都不愿意再看一张张拼成长条的桌子上那些跳跃着的学生,以及学生们脚前那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发粮账册和领粮收据。

营门内外,偏偏不见方孟敖大队一个队员的身影。

李科长从门卫室出来了,王科长也从门卫室出来了。

望见眼前的情形,李科长的脸像晒了一天的茄子,王科长的脸像摘下来好几天的苦瓜。

李科长望着王科长:“你说吧。”

王科长早已没了脾气,向那些发粮学生的代表有气无力地喊道:“同学们!亲爱的同学们……”

没有一个学生听见他的喊声,没有一个学生回头看他。

“你就不能大声些?连我都听不见。”那李科长兀自在他身边抱怨他。

王科长:“我爹娘就给我这么大嗓门,要不你来说?”

“说不说由你。”李科长扫了一眼瘫坐在凳子和地上的那些科员,又实不愿意再跟学生们对话,盯了一眼面前占着一把凳子的科员,那科员只好懒懒地站了起来将凳子让给他。

李科长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可告诉你,我是社会局的,马阎王管得了我的手管不了我的脚,你可是肠肝肚肺都归他管。这么多粮账收条今天不收拾好,他向姓方的交不了差,看扒谁的皮。”说完干脆不理王科长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王科长真是又苦又急:“就算我来说,你也不能睡觉吧?怎么说,支个招行不行?”

那李科长仍然闭着眼睛:“看见登得最高的那个女学生没有?”

王科长立刻向学生们那边找去:“哪个?”

李科长:“翅膀展得像凤凰的那个,她就是方孟敖的表妹。我这可是给你支的最管用的一招了。”

王科长立刻瞪大了眼向学生群中搜寻,判断谁翅膀展得更像凤凰。毕竟是民政局的科长,他认准了仍然站在桌子上最兴奋又漂亮的谢木兰,挤出笑容向她走去。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营房内。

真是匪夷所思。

一整天营房外一二万人领粮,营房却大门紧闭,方孟敖大队的队员们全都奉命在床上睡觉。

夏日炎炎,二十张床上二十个精壮的飞行员,全都赤祼着上身,一个个肌腱隆起,左边十个整齐地仰面躺着,右边十个整齐地仰面躺着,乍看疑似西洋绘画大师精心绘制的人体油画!

一双眼睛偷偷地睁开了,是郭晋阳,他听了听营房外的动静,接着悄悄向其他躺着的队友望去。

有些人确实睡着了,有几个跟着他睁开了眼,也都一边听着营房外的动静,一边互相传递着眼色,接着全都悄悄望向营房里端方孟敖开着门的那间房。

古人形容伟壮士、真将军面临阵仗时的状态常用两个成语,一曰枕戈待旦,一曰静若处子。

方孟敖此时仿佛二者兼而有之,又仿佛二者都不是。但见他侧身躺在铜床上,两个枕头已经很高,依然一只手垫在头的侧面,面容恬静,呼吸均匀,两腿蜷曲,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

几乎没有声音,郭晋阳半个头从门边露出来了,一只眼偷望向床上的队长。接着那只眼一惊,半个头僵在门边。

他看见队长在笑,孩子般的笑,笑了大约有几秒钟,又慢慢皱起了眉头,接着面容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队长是在梦里,郭晋阳的那只眼闪过了一丝敬爱的心疼,半个头慢慢缩了回去。

偷偷爬起床的还有五个人,郭晋阳在前,四个人在后,运步如猫行,走到了营房门边。

门上从里面挂着一把大锁,门的上方却有一排通栏窗户,郭晋阳做了个手势,一个高个队友蹲了下去,郭晋阳踏上他的肩头,那高个队友站直了身,郭晋阳恰好能从窗口望向营房外的大坪。

“混账王八蛋!也就辛苦了一天现在就撂挑子!整理账册,他妈的通通给我起来整理账册!”马汉山身后跟着王科长,从门卫室一路骂了出来。

李科长懒懒地站起来,那些科员也都懒懒地站起来。

马汉山见这些人依然站着,毫无去整理账册的意思,那张黑脸顿时暴出了青筋,望向守卫的那个中尉军官大声嚷道:“枪!给我一把枪!”

学生们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他的那些下属反而仍然死猪一般,没有反应。

那中尉军官:“马局长,您要枪干什么?”

马汉山:“治乱世用重典!老子今天不枪毙一两个人还真对不起党国了!”

“局长。”李科长接言了,“弟兄们没有一个说不愿意整理账的,方大队长代表国防部调查组早就放了话,今天的账要和学生会的代表一起整理。他们现在不配合,您枪毙谁去?”

马汉山怔住了,望向那几十个站在一起的学生代表。

谢木兰挺身走了出来:“我们学生会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邀请方大队长的青年航空服务队参加我们的联欢。所有的账都封存起来,明天我们再派人慢慢整理。马局长还想枪毙人吗?”

怎么又冒出个要开联欢会?还敢这般口气!马汉山对着谢木兰立刻便要发作了。

那王科长急忙凑到他耳边:“局长,就是她,方大队长的表妹。”

学生们都已站在谢木兰身后,一起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真的愣住了,气也不是,恨又不能,伸出干柴似的手指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按揉了几下,望向谢木兰:“我说你们这些同学也见好就收吧。戡乱救国时期,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乱了还要添乱呢?”说到这里转向他那些部下,“今天必须整理账册。他们不配合就怪不得我们,装好账册,带回调配委员会去!”

谢木兰又要说话了,身旁的一个男学生,显然是学生会的负责人拦住了她,对着马汉山:“没有我们学生会代表的同意,你们不能把账册带走!”

“军队!警察!”马汉山望向了站在营门内外的军人和那些警察大声喊道,“我现在代表政府命令你们,将这些学生带出营去!”

学生们没说话,倒是那个守卫队的中尉军官站出来说话了:“马局长,这可不行!”

马汉山:“什么意思?”

那中尉军官:“方大队长给我们下了命令,今天的账册必须和这些学生代表一同处理。我们不能赶他们走。”

“好!好!国民党和共产党他妈的真是分不清楚了!”马汉山气急得都胡言乱语了,“那就立刻请示你们的方大队长啊!”

那中尉军官:“对不起,稽查大队现在都在休息,不到六点,我们不敢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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